就这样,练飞虹上路了。
第十一章
临行之前,练飞虹只是木然地任凭下仆伺候着。老宫人替她挽起了青丝,盘作繁复的发髻,插上金光夺目的凤簪,更衣换上华丽的丝绢衣帛。步上凤辇时,随行的侍女宫婢一个个哭得泣不成声,她却无甚悲喜。听闻年前镇南王的女儿和番,一个月不到就死了,恐怕是因她受不了匈奴人的蹂躏,这些随嫁的宫婢们是不是也害怕遇到同样的事?
满满的十几车嫁妆,送亲的人流从城东排到城西。
凤辇驶出城门之际,皇帝领着群臣在城碟高处望她,依依惜别,她却连一眼都没有回首去望。
这牢笼总算是离开了,练飞虹心道。
只可惜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另一只牢笼。
出了关门,穿过漫漫黄沙,行经一月之后送亲的队伍终于抵达了匈奴的都城龙城。
她风光无限地被匈奴人一路从城门口迎进了无双宫,漏夜时分,从人惊慌失措地来告,随嫁的宫婢中有两人吞金而死,练飞虹亲自盘查,得知她们是因为听说匈奴人有“共妻”的习俗,不愿受辱,这才自行了断了性命。
饶是练飞虹再如何从容大度,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身为天朝女子她又怎生能忍?
好女不事二夫,就算她已是二嫁之身,但长在仁义礼教的天朝,饱读圣贤之书,她又怎么甘心同侍几个丈夫?
练飞虹愤愤地回到暂居的馆中,修书给皇帝,可是当她把简牍递予护送自己和番的将军时,那武官一脸木然,道:“帝姬千岁,陛下命微臣告予千岁:一入龙城,万事且从胡俗。”
好一个“且从胡俗”!
听罢,练飞虹将一口银牙咬碎――她那天子弟弟怕是早就知道“共妻”之事,还将她推进这个火坑!什么金枝玉叶,嫁到匈奴,她一个天朝帝姬竟要沦落成共妻娼妓!
练飞虹把从人全数赶出,自己在卧室里哭了一夜,东方渐白之际,有人在门外轻唤:“殿下,该去往日扬台行礼了。”
大单于要她进城次日便嫁进皇室,练飞虹虽然一早就知道,但想着那可怕的“共妻”习俗,她还是止不住浑身战栗!
终于明白为何镇南王之女活不到一月,换作是她自己,又能熬得了多久?
尽管心中惴惴,练飞虹还是换上了嫁衣,鸡鸣之时,她再次登上凤辇。
然后她便看到了,匈奴人的祭坛之上,那张她几度梦回,朝夕难忘的脸……
第十二章
是飞虹……长公主!
当第一眼看到那身披嫁服,宝相端庄的天朝帝姬时,燕寒原本无波的心池便止不住起了一阵涟漪!这儿时曾像亲姊姊一般照顾他、疼惜他,长大更是教他第一次萌生爱慕情愫的女子!儿时历历,犹在眼前,当年她送别自己的音容尚未从记忆中抹杀,那所赠的相思红豆,他至今还珍藏着……
只不过两年的光景,早就物是人非。听闻练飞虹曾在前年下嫁给平夷王,那是个战功赫赫的两朝元老,但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汉……燕寒曾着实为她惋惜。只不过未曾想到今次她竟和亲到匈奴,莫非天朝廷内又有什么变数?
燕寒不想测度什么再惹事端,但长公主毕竟是他挂心的故人,他实在不忍她受委屈。
但见练飞虹盈盈上前,美目顾盼,神色流转间撞上了燕寒,她忽然足下一顿,露出吃惊的表情。
燕寒心中一喜,知是认出了自己,几乎忍不住当场就要出声唤她,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肩上便是一沉!
是巴图达赖!燕寒心中一凉,他转过头去看这位严厉的保护者,只见巴图达赖面上寒霜依旧,眉头微蹙。
是了……他曾警告过自己,就算识得长公主,也不能与她相认。燕寒如今不是“燕寒”,而是“燕如冰”,匈奴单于的阏氏。如果他不是女儿身的秘密被旁人知晓,非但自己性命不保,还会牵扯更多人。
这般念道,燕寒便避开练飞虹的目光,不再与她对视。
只不过就算不看了,胸口仍像万蚁蚀心般难受地紧。
礼成,照例练飞虹应被仕女引进无双宫等待这夜大单于临幸于她。虽然不舍,燕寒还是得跟随巴图达赖离开,但就在这时,仪式中一直缄口不语的天朝帝姬忽然甩开了众仕女,箭步上前一把捞过燕寒的手,道:“如冰阏氏,我想同你说说话,可以么?”
燕寒一惊,虽然他此时听不到练飞虹的话,但也明白她想做什么,心中一凛,本能地又要回头征询巴图达赖的意思。
“帝姬,如冰她重病未愈,耳不能闻。”巴图达赖道,不着痕迹地抹开他们二人牵系的手,一把将燕寒揽入怀中。
练飞虹一怔,旋即又喃喃了一句:“怎么会那么像?”听闻,巴图达赖面色一沉,也顾不得礼数周全,直接拉着燕寒,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无双宫。
一路疾奔回了军营,燕寒大惑不解。虽说巴图达赖不允他同长公主相认,但是方才那情境竟好似丢了分寸一般。这般急急带自己回来,是为了哪遭?
“王爷……”下了马,燕寒唤道,尽管心中疑惑,可看到巴图达赖那张副冰冷的脸庞,他还是颇为忌惮地噤了声。
“燕寒。”难得巴图达赖并不以为忤,端起燕寒的下巴,道:“从今往后,如无必要就不必再去无双宫了。”
“为何?”燕寒不解。
“那个女人,你不能再同她独处,”巴图达赖道,“此女非同一般。”
燕寒更加疑惑了,他知道练飞虹美丽端淑,温柔大方,世间能与她相媲的女子甚少,可巴图达赖这般形容她,却不像是赞美之意。
本想问个究竟,忽觉巴图达赖在自己头顶上轻轻摸了摸,然后,便见他启口问道:“最近,你是不是长高了?”
燕寒一呆,轻轻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长高,也不明白巴图达赖为何提起这个。却见巴图达赖缓和了脸色,道:“你已经不吃那种药了吧?”
燕寒方才明白他指的什么。牧仁曾送他那两味抑制发育的女药,过去大半年里他天天服用,但是自从险些葬身狼腹,同普楚一道流落市井后,他便没有再吃了。
莫非,这数月停用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产生了变化?这般念道,不觉有些局促,燕寒摸了摸自己的喉部,喉结并没有凸显出来,他还想听听自己的细幼的嗓子是不是变了音调,“啊”了两声,却陡然记起自己此时是根本听不见的。
燕寒惶惶地望向巴图达赖,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抬眼之际他却惊讶地发现一抹闲适的微笑正挂在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唇角。
即便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可燕寒还从未看过巴图达赖笑过,差点以为他根本不会笑的,不料他非但会笑,而且笑得十分好看。
那堪比冰雪初融般和煦的表情,非常温柔,甚至教燕寒乍一看便想起了牧仁所说的,其实巴图达赖外冷内热,是个性情中人。
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巴图达赖很快收敛了笑容,冲着燕寒淡淡道:“身子就任它长吧,若是哪天瞒不过,我再替你打点。”
燕寒颔首,巴图达赖也不再多言,领着他去到靶场,开始亲自指教他射艺。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