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巴图达赖在燕寒的胳膊上这般写道。
燕寒难以自抑地浑身微战,显然“龙城”两个字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了梦魇的代名词。
别怕。
巴图达赖继续写着,不顾燕寒诧异的表情,一边口中喃喃道:“我会代替牧仁,守护你……”
燕寒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机会以“阏氏”的身份再度回归龙城。
这一个月里,巴图达赖不但破天荒地替他料理好伤势,还向皇室隐瞒了他失踪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更让燕寒感到欣慰的是,巴图达赖对他的态度,较之从前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王爷和阏氏很恩爱呢,昨天我还看到他们一起入浴。”
“洗鸳鸯浴吗?嘻嘻……”
王府内的仕女们交头接耳,神色暧昧,燕寒虽然听不出她们在说什么,可是瞧那光景也明白是在议论什么好事了。
燕寒知道,自从受过拽马刑之后,巴图达赖的态度丕变,非但没有像过去那样再对自己动粗,而且对自己的照顾甚至称得上无微不至:除了处理军务,其它大部分时候巴图达赖一直陪伴在身边,亲自指挥下人照顾燕寒的起居。因为腹部有伤,燕寒行动不便,巴图达赖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替燕寒擦拭、清洗身体……甚至还有一些不便与外人道的私密之事,巴图达赖也统统包办,燕寒只要一想起来,就禁不住脸红发窘。
外人常道三王爷孤僻、冷酷、有洁癖,除了征战什么都漠不关心,可是这段时间,燕寒总算了解:其实巴图达赖就像牧仁所说的那样,外表冷硬的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么想,肩膀上忽然一沉,燕寒回头,看到巴图达赖正把手搭在那里。
“谁允你出来了?”巴图达赖这般问,此时不用指尖划字,燕寒也能读懂他的口型,大略知道他在讲什么,这亦是两人这么多天来养成的默契。
“燕寒只想出来走走。”燕寒呐呐地说,他卧床已经一个月了,伤好泰半,可巴图达赖总是不允他下床,这天趁巴图达赖不在的空档,燕寒便偷偷摸出内室,坐到外庭透口气。
“进去。”说完,一扬下巴,示意燕寒回内室躺着。
燕寒只得乖乖从命。躺下的时候,巴图达赖又道:“我要去无双宫议事,明天再回来。”
什么事那么要紧,居然要在宫中逗留那么久?
燕寒心中疑问,但没有开口问询。
经历了太多,他已经不愿继续关心朝中之事,也不想再过问任何匈奴与天朝的恩怨。
交代好自己的去处,巴图达赖便径自离开。
躺了一会儿,燕寒又忍不住爬了起来,蹒跚地走到适才坐过的地方。
时近隆冬,虽然身在府院,可单衣不御风寒,坐久了燕寒便被冻得浑身微颤。就在此时,肩上忽然一暖,燕寒奇怪地回头,原来是个小仕女替自己披上了一件鹿皮大氅。
“阏氏,天寒地冻,您还是听王爷的话入内歇息吧。”
仕女这般道,看到燕寒一脸茫然,她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啊呀,奴婢忘了,阏氏现在还听不到……”
燕寒见仕女容貌面善,可是一时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仕女似乎看出了燕寒的疑惑,嫣然一笑,摊开自己的掌心,在上面用指尖写了“奉酒”二字。
燕寒一怔,蓦地想起来:她正是当初在无双宫奉酒,把自己衣裳泼湿,并看到自己真身的仕女!
第七章
想不到她竟然还活在世上!燕寒又惊又喜――想来因是牧仁把她调派到巴图达赖府中的,幸好她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时之私而丧命。
“奴婢要多谢阏氏,那日如果不是阏氏在大殿上维护,奴婢一定会被打得很惨。”
小仕女见到燕寒露出了然的神情,便开始兴奋地喋喋不休:“奴婢听二王爷讲了您的故事,您真是很不容易呢……还有还有,是奴婢告诉普楚大哥,您跟小王爷去了孔雀河的……”
小仕女语速太快,燕寒根本看不出她在讲什么,不过瞧她愉悦的表情,燕寒明白,她显然不知,自己曾对她动过杀机。
“谢谢你……”燕寒忽然这般道,听得小仕女一怔,回过神来,还以为燕寒是在替氅子的事情道谢,小脸不禁涨得微红。
“这是我该做的啦。”说完,便害羞似的跑开了,燕寒盯着她的背影望了很久,轻叹一声。
凭栏站了一会儿,风渐渐大了,燕寒便转过宫室内,百无聊赖,想找点书卷来看。他毕竟是做过天子伴读的,太傅是当世的大儒,也曾夸他聪颖好学。只不过自从离开天朝之后,燕寒便卷入了王室的阴谋算计之中,代嫁匈奴之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没有心思读书。如今,难得安靖,他想找点事做,却发现自己竟无书可读。
是了,匈奴原本就无自己的文字,寻常百姓根本不可能识字,唯有皇室贵胄与祭司巫师才学习一些外国文字,如天朝的汉字与西域通用的法卢文,方便外交。燕寒在房内寻了一圈,只找到几卷蒙尘的乐府诗集,也不知是不是巴图达赖的嗜好,想着他那种性子,竟也有风雅的一面么?燕寒觉着有趣,想学下谱子稍晚弹奏给那冷硬的三王爷听,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已失聪,还弹什么琴?这般便悻悻地搁下了简牍。
仕女这时端来汤药,燕寒饮下片刻,倦意渐袭,遂倚着床榻阖上了眼眸。
“你……还没死么?”
朦胧中,忽然闻得这么一句,燕寒心中一怵,猛然睁开眼,竟发现自己正对着一个他不想面对的男子――
那珈?!
这儿不是三王爷府邸吗?他怎会来此?
燕寒惊得跳起,可还来不及他有所动作,那珈便猛地扑过来卡住他的脖子,一脸狰狞:“死吧……你这种骗子根本不配活着!”他的手劲很大,燕寒无力反抗,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反抗。
眼泪又不自觉地潸潸而下――燕寒以为和那珈分开的这段时间,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可是见到那珈才知道,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现在只要一想到那珈当日曾把自己摁在水中,又把自己丢在孔雀河边任豺狼袭击……燕寒就心酸不已。他并不是怪那珈心狠手辣,手段极端,只是想到那珈那样做,已经完全不念旧情,把自己当作了仇人……这样的话,他们已经没有未来,也无法再回到从前……
而他此番前来,是想再次结果自己的性命吧?
如果我的死能平息你的愤怒,那么,就算杀了我,我也毫无怨尤……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燕寒意识混沌,悠悠地睁眼,却不见有人箍着自己的脖子。
那珈呢?燕寒困惑地蹙了蹙眉,只见这时有只白皙的大手快速冲他伸来,吓得燕寒霎时惊醒!
“是我。”巴图达赖这般道,燕寒方才明白自己是在发梦魇,额上冷汗涔涔。
“王爷怎么回来了?”燕寒问道,坐起来佯装镇定看了看更漏,此时才过午时,距巴图达赖离开似乎还不过半个时辰。
“已经是第二天了。”巴图达赖冷冷道,瞧得燕寒一呆,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睡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