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来回推拒一番后,约好让她晌午吃完饭后,就到坊巷前头的祠堂里头来。

紧接着一波又一波的邻舍上门,社糕和社酒只剩了几份后,倒是没人了,可把祝陈愿几人累得够呛,敲门声又响起的时候,她还以为哪个邻居落下了东西,脚步虚浮地去开门,结果门外是南静言。

她瘦了许多,春衣都空荡荡的,精神头也不是很好,脸虽白,眼底却显得乌黑。

从白和光走后,她消沉了一段日子,连从女伎这个身份脱离出来也没有很高兴,后头又忙着给十来个孩子赎身,安排后面的生活,两人也有十多天没见过面,这次还是托人带的口信。

“你瘦了许多”

“你最近清减了不少”

两人站在门边上,冒出来的话都格外相似,互相笑笑。

“一直忙得焦头烂额,最近也没来看你。前头范大夫妻两被流放了,我去看过,两人现在不过是笼中困兽,没多少日子好活的。”

南静言现在的心情很平静,只是遗憾,这消息无法告知白和光。

“那些孩子”,她叹气,在遭污的地方待着,身上没有几块好肉的,气得牙痒痒,却又没有别的办法报复那些人渣。

南静言沉默了一会儿,“都被我送回杭城或是成州去了,他们说要回家,不想留在这里。我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你哪里是孤家寡人,你要不嫌弃,上门给我阿爹阿娘当干女儿,他们指不定乐意。”

祝陈愿说些俏皮话宽慰她的心,转头又问她,“从那地方脱身出来,总归是好事,可有想过以后去干什么呢?来我食店里头当个跑堂的?”

“也不是不可,只是塞北,是去不成了,杭城,我也不想再回去。”

南静言挽着祝陈愿的手臂,她现在只要想到这个地方,心里头就开始难过。

时常会想,白和光是否平安抵达那里,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现在才是,身有归处,心却依旧漂浮。明明不当女伎是好事,可她却觉得日子难熬起来。

晚间睡不着,望着床顶盼天明,天亮后又呆坐在那里,只等夜深。脑子里头空荡荡的,明明想了很多事,却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想。

“岁岁,我好像不知道以后该干什么了。”

南静言话语中全是迷茫,脊背有些耷拉下去,以前还有个地方想去,可现在却真不知道天下之大,她能去哪里。

“那就先不想,我知道,和光走后,你很难过,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哪有守着一堆旧事过日子的。”

祝陈愿是看着她慢慢变得不开心,慢慢从爽朗到被迫高兴,她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你先进来吃块糕点,今日是个祈祷丰年的好日子,不宜想些不高兴的事情。”

她拉过南静言到茶室坐下,拆开一包社糕,又提了一瓶社酒,嘴上说道:“当初,你说事情办成后,问我能不能给你做碗河祇粥,还有能不能带瓶酒来食店大哭一场。可你最后只喝了一碗粥,没有哭。静言,明日你再带瓶酒来食店。今日就喝些社酒解解愁。”

南静言怔愣地看了她一眼,才点点头。

社糕是拿大米和糯米混着做的,祝陈愿还往里头放了些芝麻、茴香、桂花、橘皮,放到石磨上头磨成细粉,筛到模具中,上锅蒸熟。

尝起来有些干,一咬粉就往下掉,入嘴瞬间湿润,在舌尖上带来甜味,芝麻的香、桂花的甜、茴香的辛、橘皮的酸、大米的糯,全都混合在社糕里头。

社酒也是甜的,混在一起,直让人想落泪。

可是她却没有哭,得把委屈全都留到明日,总有一个人肯听她诉说,这些日子来昏沉的时光。

两人坐在屋子里饮社酒,听着巷子外头的热闹,看着窗外尚好的春光,心里头平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32. 漫泼饭 鏊饼

两个人在一起, 总有很多的话说,等到了晌午吃过饭以后,黄鹤带着蒋四上门了, 老人家今日气色很好, 脸色红润。

见面第一句就是, “我赶早来帮你做社饭了, 还有我带的社糕和社酒,你们一家子尝尝。”

祝陈愿也没有跟他客套, 笑着接过蒋四递上来的社糕,“你老可来得正好,不过今日这社饭可不在我家做,得上那祠堂里头去。之前做饭的大娘手给摔了, 旁边街坊央我去做顿饭。”

“那可好,我给你打下手去。”

黄鹤过了那阵难受劲,自个儿心里好受多了, 也爱说笑起来, 不过就是钻了牛角尖,现在回过劲来, 反倒觉得自己越老活得越过去。

祝陈愿应声好, 让陈欢在家迎迎还没有来的董温慧,自己却带着其余几人去祠堂。

祠堂在巷子头不远处,那院子里头大,年年社饭又或是祭日祭月都是在这里弄的, 里头进去就是空旷的院子,有两张很长用来吃饭的桌子,厨房在厅堂后面。

街坊没事的都来帮忙打下手,梅花嫂子先迎上来, “我们怕你一个人累着,过来帮帮忙,你看哪里要帮的,可尽管说。”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片应好声,祝陈愿客气了几句,就让这些大娘洗菜去了。

社日得吃鏊饼和漫泼饭,都不难做。

黄鹤挽起袖子来,拿着鏊子,中气十足地说:“漫泼饭我也有好几年没做过了,手艺生疏,可这鏊饼,时不时就做,交给我好了,保管把这饼皮烙得跟蝉翼一般薄。”

“那让蒋大哥给你老打下手,就在这院子里头烙,我得上厨房里头先把饭给煮好。”

她交代一句,拉上南静言就往厨房里头去。

漫泼饭就是将饭煮好,倒扣在盆里,再往上面加鸡蛋饼、青蒿、芫荽、猪羊肉和韭菜等物。

而鏊饼就是沾点面糊在鏊子上摊成饼皮,里头卷生菜、韭菜和猪肉。

祝陈愿一边拿甑子过来,一边对在灶台烧火的南静言说,“我本来在自家烧,准备往上头放些腰子、肚、肺、鸭饼、瓜姜的,不过今日看来只能吃顿素的。”

“我倒觉得荤素都行,不过在这边还挺热闹的。”

南静言拨动着灶里的炭火,耳朵却在听外头大娘大爷的说笑声,她其实是喜欢热闹的。等到祝陈愿菜都准备得差不多,锅里煮的饭还没有熟,两人走到外头去看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