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章在衣袖下安抚般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抬手给京兆尹行?礼。他身?姿如松,不?卑不?亢,做着最端正标准的礼节,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见礼让:“京兆尹,下官正想禀报,舍妹不?是无?关之人,而是我请来的帮手。”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众人交头接耳,京兆尹脸色更难看了,怒骂:“荒谬,堂堂京兆府,岂需外人指点如何破案?何况她不?过一女子,让她登堂议事,才?是亵渎官威,贻笑大方!”
明华裳眼睛圆睁,清眸如鹿,旁边人看了心生不?忍,劝道:“京兆尹您消消气,小姑娘好奇,想听听官府如何办案,情?有可原,您别吓着了她。明少尹你也是,你便是再心疼妹妹,也不?该领她到议事重?地……”
明华章抬高声音,声音郎朗,压住了众多帮腔的、煽风的、和稀泥的杂声:“我今日带她来,并非以兄长的身?份,而是以京兆府少尹的身?份。怪我先前没?说清楚,昨日京兆尹可能有些误会?,将她从回春堂现场赶走。如今我当着大家的面说明白,她在破案一途上?的天?赋远超于我,如今爆炸案凶手还逍遥法外,要想尽快破案,就?要不?拘一格接纳人才?。她,便是京兆府应当笼络的人才?。我带她来京兆府,是想借她的帮助尽快破案,而不?是因为所谓的宠妹妹。”
堂中众人更震惊了,议论声纷纷,如今是女皇当政,谁都不?敢明说女人不?行?,但,她一个闺阁女子,绣绣花便罢了,破案怎么能行??
明华裳抬眸,不?可置信又?受宠若惊地看向明华章。
昨日她被京兆尹从回春堂赶走时,其实有些灰溜溜的,她不?想给明华章添麻烦,见了他什么都没?说,还是一概的活泼说笑。明华章也没?问,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明华章当时没?有安慰她,却?在隔一天?当着所有同?僚的面,这样强硬地给她撑腰。
她不?是什么人的妹妹,当她站在命案现场的时候,她就?是明华裳。
有些话他从来不?说,总是自己默默
做好。至于她知不?知道,感不?感激,他并不?在意。
京兆尹被人当面顶撞,气得不?轻。他手指着明华章,想要开口说话,却?忽然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周围衙役连忙上?前扶住,他看到京兆尹帕子上?的红痕,骇然一惊:“京兆尹……”
这时候外面传来“太子到”的唱喏声,京兆尹冷脸收起帕子,哑声道:“本?官没?事。去恭迎太子吧。”
太子来了,明华章也不?好再说,平静地收回手。他垂眸看向明华裳,温声道:“没?事的,京兆府这边有我处理,不?用担心别人说你。”
明华裳看着他温柔包容的眼睛,露出?笑意,主动?握住他的手:“好。”
他们两人走到门口,随着众人下拜:“参见太子。”
太子一身?红袍,身?后跟着詹事府幕僚,最后方是羽林军。谢济川一袭浅绿长袍跟在太子侧后方,越发冷得像柄刀。他看到明华章并不?意外,但看到明华裳也站在旁边,却?着实讶异地挑了挑眉。
太子现在心烦极了,哪有心情?摆排场,随意挥手道:“免礼,都起来吧。”
众臣谢恩,次第起身?。太子沉着脸往议事堂里走去,京兆尹紧随而去,其余人相互拱手问好,和和气气寒暄:“请。”
明华章站在仅次于京兆尹的位置,而谢济川却?站在太子的队伍里。双方一主一客,谢济川随太子走过时,两人视线一晃而过,各自如没?事人一般移开。
官员们相互寒暄,没?人留意明华裳。江陵走近,撞了下明华裳:“你怎么在这里?”
明华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能在,我为什么不?能?”
任遥从后面走过来,压低声音呵道:“行?了,现在在外面,别被人看出?来。”
明华裳暗暗耸肩,这时候明华章从人群回头,寻找她在何处。明华裳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二兄,我在这里呢。”
明华章扫了眼后方的任遥、江陵,没?有表现的很熟,淡淡道:“我们走吧。”
太子率先入座主位,其余人按官秩大小顺序落座。太子连过场话都懒得说,开门见山问:“凶手有头绪了吗?”
京兆府众人默然,若他们知道元凶是谁,何必还坐在这里呢?
京兆尹殷勤地给太子和羽林军讲述案件大致情?况,将他们的猜测、进?度毫不?藏私禀报给太子。
然而,京兆尹都没?怎么去过现场,这些信息其实是明华章查出?来的,现在三言两语,就?全成了京兆尹的功劳。
出?现场的人默默扫了眼明华章,无?人说话,明华章神情?淡然,像尊玉雕一样清冷从容,无?情?无?欲。明华裳怕控制不?住脸上?表情?,悄悄低下头,思绪忍不?住放空。
第二起爆炸发生后,明华裳就?知道这事必然会?惊动?宫里,女皇肯定会?派玄枭卫暗中调查。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明华裳便顺水推舟,主动?请命接手此事。
她为了日后传递假消息方便,还特意申明需要援助,没?想到宫里如此阔气,直接把?他们组调过来了。
甚至女皇为了能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一起,把?东宫、左羽林军、京兆府组合在一起,这样谢济川、江陵、任遥不?需要做多余动?作,就?能自然而然参与调查了。
可见女皇是真的很看好明华章,估计女皇以为纸条是明华章递上?去的,才?会?有求必应。如此独得圣恩,难怪有人想杀他。
明华裳苦中作乐地想,至少能证明,暴露双璧身?份的人不?是女皇。明华裳一边欣慰女皇如此信任明华章,只要不?出?意外,日后青云直上?不?在话下,一边又?忍不?住担忧。
皇帝和臣子自古以来都在不?断斗争,君权太强,皇帝会?被累死;君权太弱,皇帝又?会?被架空。女皇的情?况更特殊,满朝文武是她必须仰仗的臣子,也是前朝余孽。
所以,她想出?一种独特的方式来掌控整个朝堂,那就?是玄枭卫。
女皇要一群隐藏在民间、没?有任何政治能量的探子是没?用的,与其说她在培养密探,不?如说她在通过玄枭卫选拔能为她所用的人,然后通过科举、举荐等操作将人放在朝廷关键岗位上?,间接控制庞大的国家机器。
就?明华裳知道的,京兆府、东宫、御史台、羽林军都有女皇的暗探,她没?接触到的地方,不?知还隐藏着多少。靠这些人告密,或者叫监视,女皇便能随时掌控臣子的心思,将权力牢牢攥着自己手中。
女皇在世时,这些暗探自然有恃无?恐,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女皇肯定更愿意提拔自己的人,所以实际上?是玄枭卫的臣子升官更快,待遇更好。然而,等女皇的统治结束之后呢?
待下一任皇帝上?位,他会?如何处置这群庞大的情?报探子?杀掉泄愤,秋后算账,还是收为己用?
明华裳深深叹气,再一次感受到被命运洪流裹挟的无?奈。在当初那个节点,明华裳想要改变梦中莫名死亡的命运,只能抓住韩颉递过来的稻草。等抓住后发现,这根稻草未必能救她的命,或许,会?将她扯入更深的深渊。
如果新皇选择前两种,那明华裳可以洗洗准备进?棺材了,如果新皇继续重?用玄枭卫,那就?意味着酷吏政治仍在暗处延续,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但明华裳转念想到梦中预示的死亡危机就?在今年,又?觉得她现在担心新皇登基后会?不?会?清算他们实属杞人忧天?,她能活到年末都该谢天?谢地了。
明华裳发呆中,无?意撞上?一道探究的视线。谢济川坐在对面,正意味不?明打量她。察觉到她看过来,谢济川笑了笑,双眼越发像狐狸一般,用嘴型问她:“二妹妹在想什么?”
明华裳快速收敛好脸上?表情?,朝对面展开一个笑,一副疑惑无?辜模样。明华章察觉到他们这边的眉眼官司,静静望了谢济川一眼,按住明华裳的手。
被提醒了,明华裳赶紧收起精神,耐着性子听京兆尹和太子说话。看得出?来他们这位储君是真没?什么治国天?赋,说了这么多连重?点都抓不?住,还要京兆尹反复解释。
到了最新一桩回春堂的案子,京兆尹实在没?有现成的功劳可占,便道:“回春堂之事,臣正派属下查,尚未定论,不?敢拿来误导殿下。”
太子有些不?满他们的进?度,皱眉问:“案发这么久了,你们怎么什么进?展都没?有?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一到背锅担责的时候,刚才?踊跃拍马屁的人就?不?见了,明华章主动?接过话道:“殿下教训的是,臣等办事不?力,深感愧怍。臣私以为,无?论凶手为何要杀钱益和楚骥,火药才?是他作案的关键。所以臣计划从硝石、火药入手,调查近期大量购置硝火的人。只是前段时间是上?元节,豪富之家积屯大量烟花爆竹,他们的火药来路去路不?明,且不?肯配合官府调查,极大拖累了办案进?度。臣斗胆向殿下请一道旨意,望殿下给臣分拨人手,必要时允许臣入府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