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开了,烟戚在下?面安静地端坐着,她身姿挺直,毫不胆怯、也不躲避旁人探究的目光,只是大多时垂着眸。
她面前的案桌上规整地摆着酒水、炙肉、京中美食、糕点,而?她盯着酒盏中倒映出的金碧高殿走神,曼妙的舞姿不曾入眼,悦耳的曲子?在耳边变淡。
皇帝的视线偶尔下?望。
何?太后懒得看,正和二儿子?生着气,他?竟然按照律法重责舅父!他?生辰,何?太后都不想?来?,只让宫人从库房中选出来?的一座玉雕,此外?再无话?说。
她想?起因为生这个儿子?,被先帝冷落,还将好友拉进宫……最终一生良心难安,便更?窝火。
倒是久居慈宁宫不出的太皇太后今日来?了,全白的发利落梳起高髻,带着金凤步摇,美人迟暮,梳妆打扮一点儿不含糊。
沈衿和她虽不亲厚,但毕竟连着血脉,那是先帝的生母,太皇太后比何?太后更?有温情,让人带上来?送子?观音,“这是老身从大师那处求来?的,还未立后,索性送了陛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陛下?也该有个子?嗣了。”
烟戚下?意识觉得他?不信这些,但看他?却很高兴地收了下?来?,也同太皇太后道?了谢。
祖孙离得近,后来?的说话?声音小了,烟戚听不到了,只察觉太皇太后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更?准确的来?说是落在她所着衣裙上,嘴角扯起几分,是个笑模样,不过太深奥,烟戚看不懂。
到了后妃献礼的环节,烟戚才是真正的抬不起头了。原因无他?,她的寿礼算是太寒酸了,她绣工不错,两面都精绣了,也算不得太差,但在其余人的对比下?就显得不大行。
许昭容就不必说了,送上来?一把象牙雕龙,中间玉作饰。宋美人跳了支舞,何?太后还担忧了下?她身子?,身姿翩翩,跳完后双颊微红,气色极好向上首行礼,说了一长串文绉绉的祝词。
到了烟戚这就是一个小香囊,和前面属实比不上,但沈衿笑着将她召上去,让福顺帮着戴上香囊,可心的意思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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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太皇太后看了她许久,烟戚只有紧张,却没有那种被人当做物品打量的不适。
但在她看去时,太皇太后表情肃然,责道?:“罗氏,妇容有失,不敬皇室,明日便收拾了包裹,到慈宁宫来?听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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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戚被弄懵了,无助地看了一眼沈衿,他?改了方才和太皇太后说话?的闲适,对着太皇太后欲言又止,显然这点是事先没说好的。
烟戚回身,行了个礼,“嫔妾谢太皇太后恩典。”
其余人不知?太皇太后此举为何?,但除了郁闷的沈衿,大家?都觉得不错,这不就是变相的禁足么?后宫中少?了罗氏,简直是太好了,就像回到了从前,从前虽然也不受宠,但也没人受宠啊?正可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烟戚回了座位上,献礼还在继续,两个宝林一起奏乐,姚小妙绣了万字寿,绣工虽没有烟戚好,但看起来?很大一副,比烟戚的有气势多了。
今日也是烟戚头次见到何?韵。
这个在晋阳口中,类似于沈衿正妻般的人物,她同何?太后三分像,连带着和沈衿也是像的,因略圆的眼而?显得平和几分,不是一眼看去惊艳的面容,有一种如水平淡。
她呈上一幅江山画,宫人奉命将卷轴展开,画中为京城夜景,烟戚远远望去都有种烟火气,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许多人都惊叹,这画技半点都不比画师的差。
何?太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诚笑容来?,“韵儿颇有大家?风范,画中江山,心胸堪为国?母。”
太后态度在此明摆着。但皇帝敷衍甚至都没笑,这件事就被这么轻飘飘掀过了,甚至刚起的应和声很快都落下?去。
烟戚回去就听说了从前事,何?太后为了母家?的权势地位不动摇,想?让先太子?择何?韵为妃,但先太子?喜上官家?长女,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只得作罢。
待沈衿成?了太子?,和何?韵定下?口头婚约,后来?何?韵的祖父病逝,何?韵守孝不得嫁娶,便迟迟没成?婚,现下?三年守孝期将过,或许也快了。
但他?好像,不太乐意?
烟戚不再去看皇帝母子?间的争锋相对,犯得着她操什么心?他?娶谁不是娶,除了大度的不得了的人,不管哪个皇后进宫,第?一个收拾的,就是被沈衿推出来?处于众矢之的的她。
宴散后,外?面又落起了雪,比上次的雪更?大,烟戚走出大殿,裹紧披风,膝上有些寒凉,她想?回宫去,在上面放个汤婆子?。
“小主,小主。”小安子?喊得她回了头,他?来?衍庆宫后因为干爹在御前,也是总往回跑的,这回更?像是给两边传信的了,看着他?面上的笑,烟戚了然问:“去哪儿?”
是在太极宫。
不在前殿,小安子?带烟戚来?时还特意避开了她曾经跪着的地方,专门从小道?穿堂绕过去的,烟戚发觉了多走了一圈路时,难免失笑。
只要心中记得,怎么躲着也忘不掉,但要真不计较了,从那处走过也没什么伤怀的。她呢?如今好像在这两者中间。
到了内里的承庆殿。有一次烟戚在这处醒来?,回去就被太后罚着抄了三十遍宫规。这回她到了更?里头,四个殿中间围出了一块空地,从前只有一个干巴巴的六角亭子?,皇帝连在里喝茶的兴致都没有。
但今日,小安子?笑得合不拢嘴,完全没有一点儿从御前调走的不虞,侍奉的主子?变成?了烟戚,他?好像更?高兴,“小主,皇上自己个儿等着您呢。”
雪似柳絮般飘荡在风中,小安子?将伞沿抬高,让刚抬头的烟戚看得更?仔细些,六角亭四周被挂上了浅红帘子?,边角微微随风漾着,透过缝隙中,能见清内里的明黄色衣袍。
烟戚抿了抿唇,不知?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还是接过小安子?手中的伞,独自走过去。
帘子?遮挡了风雪,她在打开的一瞬,暖意盈上,才知?道?怪不得他?要用个帘子?来?挡着,原是在围炉煮酒,上面还有些山芋在烤着。
沈衿拍了拍他?身旁的软垫,“站着作甚?过来?坐。”
烟戚这时候要时刻提醒着自己他?喜怒无常,不能随便说话?,她提起曳地过长的裙角,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之后地跪坐在软垫上,和他?放松的姿态不同,尊卑分明着。
是对的,她只是个妃子?,若直接坐在他?旁边就是恃宠生娇,但时刻这么疏离,他?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心像是被攥紧,发酸,拉过她的手腕,让她靠在他?身上。
沈衿侧过头,看着她睁大带着不解的眼,很生动,心中一松,大手掐了掐她的脸,“怎么变哑巴了?”
“没有,”烟戚慢吞吞地说:“只是不知?为何?陛下?叫嫔妾过来?。”
“你独自呆在寝宫,不无趣么?”他?反问。
烟戚很想?摇摇头,说她自己呆着也挺好的,再说也不算自己,还有白芍陪着她说话?,但想?起了小沈瑞的说话?方式,她望了下?沈衿,哦,原来?有些习惯,是和他?兄长学的。
是他?生辰。她点点头,“很无趣。”
得了皇帝赞同的眼神,又听他?自顾自道?:“好像除了和那些老家?伙们斗智斗勇,每日处理一堆烂摊子?,朕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他?没有那些雄心抱负,不过被硬推上来?,一想?从前就郁闷。他?轻轻拍着烟戚的肩膀,像是哄小孩子?,“烤好了,要吃么?”
宴上的东西好看但不好吃,烟戚确实没用多少?,在山芋熟透的香味儿散出来?时,她就被勾起了馋虫,满怀期待地坐起来?,准备自己动手顺便伺候着这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