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闲璋圆两句,也就起身了。姑太太随口笑谈,其实很中肯她委婉地批评柏闲璋,他太咄咄逼人。柏闲璋固然心计深沉,这十来年已经很掩饰年轻时那股太进取的锐利,但他骨子里流着好胜掠夺的血。他们柏家的兄弟,都一个样。

姑太太说到小奉,柏闲璋侧身睃巡,找到奉星如,他展眼去,端视好一阵,感到荒谬而可笑:此人才是最成功的伪装。

亲戚们口里的奉星如文质、温和、而四平八稳。如此温良恭俭让,谁能想象他档案里军部印下的那些高危红标:“暴力”“殴打”“捅伤”“刀伤致使红k脾脏破裂”,柏闲璋甚至想起他某次伏击境外毒贩军阀的任务报告,其上赫然有军部复核的警告:“有激情犯罪的倾向,建议精神卫生中心介入”。

柏闲璋不能探究奉星如到底对那帮走狗做了什么奉星如的档案是机密级别,被别有所图的人抛出来,幸好扣在柏闲璋手里,平息一场祸患。虽然他们兄弟几个都过了眼,也不能保证奉星如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或许奉星如默许他们的知晓,总之,奉星如这份档案算是家里公开的秘密。

秘密又公开,很矛盾,但世上许多事情都是自相矛盾又并行不悖。知情人睁只眼闭只眼地宽容,以维持正常秩序的运转。

柏闲璋倒了杯茶,咽下不合时宜的回忆,踱到奉星如那桌,搭着奉星如的肩膀,观战片刻。都是同辈妯娌,没有谦让的需要,因此他们这一桌输输赢赢有来有回,彼此和气。

打过了瘾,夜色更深,亲戚们陆续告辞,满堂热闹骤然散去,余下的寂静衬得厅内陡然空旷许多。

檐下残留着小孩子们烧剩的烟火的硫磺味,柏夫人关上窗,招了招手:“再打两圈。”

果然奉星如陪着打了几轮,她就告乏要上楼休息。这天阖府上下忙着待客,俱是人仰马翻。而客如云散后,夜色漫倦,精神一旦卸下,疲惫便汹汹席来。奉星如坐着,渐渐地,感到丝丝阴凉蚀骨,他抽眼看向窗外,窗子都关俨了,也开了暖风,哪来的寒?他想不通,只好囫囵开解自己,南方的冬天就是越坐越冷的罢!

后来实在坐不住,他原本想让柏兰冈换,柏兰冈见他脸上已有疲色,不如到此为止,要携他回房。三缺一,也打不下去,于是都潦草地推了牌,柏千乐抻了抻腰背,不服气:“哥,为什么不陪我?”

“除夕夜为什么要陪你?”柏淑美呛他一句,转脸警告柏兰冈:“老二,他明天要陪我出去,他受不住累,你今晚别乱来。”

柏兰冈很不高兴听见他们有约,他看向东奉星如,质问:“又不用走亲戚明天还出什么门,做什么?”

“初一走大运,你管我们做什么。”柏淑美眉心一夹,觉得不能够信任,拽过奉星如的手臂,严肃地盯紧他:“不许纵容老二乱来不然明天我就是拖也要把你拖起来。算了,干脆你今晚跟我,明天吃过早餐我们就出门。”

柏兰冈仿佛勃然大怒,柏闲璋不嫌危机四伏,火上浇油:“你说话就说话,动他干什么他几时不是陪你们几个,星如,你还记得我这个大哥?”

“你们就懂得要挟他说话,为难他算什么有种?!”柏兰冈拿下柏淑美钳制奉星如的手,握紧奉星如的手腕,一撇脸:“回去休息,别理他们。”

奉星如最怕这场面这几个都是爷,他谁都得罪不起,也于心不忍,偏颇哪个总会伤了另一个的心,也正是他一再忍让放纵,这家里始终没有明文条约。今晚是除夕,过了零点就是新年头一天,男人的手攥得那么坚定、强硬,传递着他的滚烫的期待。奉星如不愿柏兰冈的心意落空。

他没有马上就逃离这硝烟弥漫的漩涡,而是用另一只手拂上柏淑美的面容,也不知道是他手凉还是柏淑美体温低,柏淑美的脸颊并不很温热。

柏淑美垂眸,安静下来,纤长睫毛在奉星如手心里扫过,带来微小而震动的心潮。他自然是伤心狠了的,那双对于男人而言太蜿蜒多情的眸子浸透委屈、失望、失落,连他眼下那颗最点睛之笔的红痣都黯淡。他许多衷肠难诉,满腔情意落空,多难过,但他很克制只用一双盈盈地眼睇下来,还要避开奉星如的可怜。

他越克制,委屈自己,奉星如越是刺痛。他包着柏淑美的脸颊,像是徒劳的、杯水车薪的安慰和歉疚:“过了除夕夜,就是新年了,我还是想陪陪兰冈。今晚你也早点睡,不要再喝冷酒了要用你的肠胃暖它,一整晚你都睡不好。明天我们多走走。”

奉星如发话,他们就算遗憾也不再争,柏闲璋烦躁地一挥手,“赶紧上楼,明天都早点起。”

夜里奉星如睡得不是很安稳久久地,身体便微微寒颤,倒也不觉得很冷,只是莫名地便受了风寒一般瑟缩。后来他向柏兰冈挪近了,壮年的alpha永远像一膛不灭的炉火,即便深冬的夜,也保存火炭的余温。奉星如汲取到了暖意,茫然地又睡着了。

他起床后呆坐片刻,他依稀记得昨晚细微的寒颤它来得莫名其妙,奉星如自认不曾受风也不曾衣着单薄而着凉,他没有头绪,最后只能归因于自己疏于锻炼,不比往常健康。

这股莫名的细微寒颤发作了两三天,直到初三那一夜奉星如才顿悟,一切大事不妙总有预兆。

作者的话:前面的流水账有点无聊,老婆们忍一下

补:大家放心,大过年的鸡不会发刀的,甚至对一些狗男人来说可能还是天降好事(就是有点ooc

贺新春2.2

这寒战来得快,消失也快。奉星如起来洗漱,多披了件毛衫,便以为万全了。

昨夜点了一串十万响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红火了很久,太热闹,那硫磺味仍然眷恋着,还有些尾韵流连不散。今年园丁给柏府堆的花格外丰富四处鲜妍锦簇,花香浓稠到仿佛拥堵了,需要流动的微风疏解,奉星如只是换个方向下楼,暗香也跟着浮动。

终于熬过年夜,连日忙碌一朝松懈,佣人们都辞工家去了,烧剩的鞭炮残纸无人清扫,乍然入眼,从窗内放眼望去,倒是蛮漂亮的一地朱红。

“哥!”奉星如收回视线,展眼柏千乐坐着向他招手,看见他,摆出新年第一个笑容。他贺道:“新年好。”

“这么早?”奉星如意外他的早起,毕竟一年里也就这几天能睡个懒觉。柏千乐倒是坦荡:“大伯要派红包的嘛。”

“为难你殷勤,就为我的红包。”

他们闻声望去,只见柏闲璋信步走来,手里厚厚一沓朱红封包,他拆穿柏千乐假殷勤,其实很受用眉眼舒展,难得不绷着他的威严。他先发了一个给柏千乐,要柏千乐今年更沉稳些,柏千乐声声答应,又说了许多吉祥话,捧足了场。

“巧言令色。”柏闲璋不买他的账,捡另一封递给奉星如,柏千乐在,他的话不方便说,但奉星如看他眼里微荡的波澜,心领神会。

“多谢大哥。”

等柏兰冈从车库里上来,他满手机油,人还没到,石油味已漂洋过海。一大早就起来修车,奉星如简直很佩服。柏闲璋往他怀里一拍:“你的。”

“多谢大哥。”柏兰冈腋下夹了红包,潦草点头就算谢过。他急着洗手,甚至没正眼多看,匆忙向奉星如求援:“老婆,拿瓶酒精我,最大瓶的。”

奉星如应声,马上出去翻找,柏闲璋提醒,柜桶里有医疗箱,也许还有酒精。柏淑美踩下楼,眼见的就是这一副乱糟糟的景色,一切走动声响飞快闪逝的纷纷光影惹得他头晕,更加厌烦:“怎么回事?一个个慌里慌张的。”

柏千乐给柏兰冈送完酒精回来,正听见他埋怨,特登靠近了,意有所指道:“五爷,新年好。”

“好。”

说得粗鲁些,柏千乐屁股一翘柏淑美就知道他要朝哪头放屁,懒得睬他。柏千乐没办法,只好更加明示:“五爷,去年经营不错?”

“不差。怎么,难道你那几个项目,亏空很多?”

“诶五爷,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你推我挡地打机锋,柏闲璋平白看戏,柏淑美啐柏千乐:“我还不懂你?放心,少不了你的,人到齐了再说。”

他接过柏闲璋派的红包,然后拢他那叠深红色的封包。终于柏兰冈洗掉了机油,夫妻俩姗姗来迟,柏淑美才依座派发:

“长进点”,这是柏千乐。

“别老跟你哥顶牛”,这是柏兰冈。

“少放纵他们几个,惯得没法没天的,最后还不是你吃亏?你看他们什么时候管过你。”可惜哪怕柏淑美时时耳提面命,奉星如依旧改不掉心软他就是太宽厚,自己有的,便任由他们索取。其实柏淑美未必不在奉星如的放纵之列。他专房善妒,且阴晴不定,他太平时家宅安宁祥和喜乐;一旦醋海翻波,他那脾气霸道得紧,作态又十分跋扈乖张,哪回奉星如不是百依百顺?惹得大家都满腹怨气,却有怒不敢言。

“你也是,少撞老二炮筒他发火十次,八次都是你又翘他墙角。”

柏闲璋也逃不过他一顿说教,吵吵闹闹地用完早饭,柏淑美与奉星如一块送他们出门军部的新年团拜会,总书记亲自讲话,要上联播的。柏闲璋是绝对缺席不了的,柏兰冈柏千乐也得坐在后排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