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池呼吸不稳:“……知道什么?”

庄潇伸手抹去他唇边的水迹:“知道我气息比你长,所以吹得比你好,知道我不讨厌你,所以愿意吻你。”

见李敬池怔在后半句话里,庄潇道,“你觉得我在针对你吗?别像个小孩一样闹脾气,如果换成别人我可能管都不愿意管。”

被指控成小孩的李敬池说道:“你不是一直很厌恶我吗?”

庄潇反问道:“我厌恶你会和你上床,不厌其烦地教你陶笛,每天和你对戏,帮你善后一堆破事?如果我真这么有空,还不如把时间花到郑元冬的狗身上,至少狗还知道冲我摇尾巴。”

这下李敬池又不如狗了,庄潇把他拎上房车:“少说话,多做事,吃完饭看剧本。”

庄潇是个很注重生活细节的人,即使拍摄环境再差,他也会让陈意订私厨的餐品。一顿饭鸡鸭鱼、汤菜饭一应俱全,吃完后李敬池的手脚都暖了,庄潇和陈意在谈工作,他则窝在沙发里,蜷着身体看剧本。

庄潇道:“这个编剧爱接定制稿,本子虎头蛇尾的,没功底把故事圆回来,不适合接……”

沙发上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庄潇以眼神制止陈意开口说话,他起身拿了床毛毯,轻轻盖在李敬池身上。

房车的门在背后合上,两人搬着小板凳坐在车前,陈意道:“蔚皇和孟氏 藍/笙 狗咬狗也就算了,孟厉这个疯子还要把小公司全收购了,再这样搞下去,恐怕圈里全是他们的人。”

孟氏签约艺人以快和量大出名,他们的艺人没经过系统培训,稍稍包装就能出道。这就造成了孟氏艺人背靠大公司,有众多资源傍身,而小公司不断被压缩,只能走向被收购的结局。

庄潇只道:“质量太差,有资历的老导演都不会愿意收。”

陈意用手肘顶了顶庄潇:“要是孟厉把手伸到奖项怎么办?你好不容易复出,第五春又是最容易入围的题材,怎么说也要拿个奖吧?”

庄潇低头翻过一页文件,语气平静:“宁春这个角色的成长线太薄弱,不可能拿到龙鼎奖。”

他这句话有点一锤定音的味道,陈意知道他心中的奖项所属另有其人,摊手道:“行行行,知道你想培养他,知道你最看好他了,连双黄蛋都不梦一梦。”

陈意起身去倒水,人走了,庄潇要翻页的指尖却停在原地。如果此时有人注意的话,就会发现这份文件与电影毫无关系。

文件标题写着,第三十七期慢粒白血病帮扶资助项目申请人一览。

但这上面没有李允江的名字。

郑元冬是个讲究效率的人,第五春的拍摄进度很快,不到年底,剧本转折点之前的戏份基本都拍完了。十二月,全剧组人坐上飞机赶赴遥远的云城,为里世界剧情的雪山取景做准备。

雪山与市区相隔甚远,道路冰封,轮胎都打滑,司机驶离郊区便换上了雪胎,小心翼翼地开了三个小时的车。经历整整一天的奔波,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统筹联系了当地的向导,安排剧组在山脚住下。

没有空调,没有地暖,柴火在原始的壁炉内缓慢地燃烧着,工作人员各司其职,检查拍摄设备是否能正常运行。向导是个粗旷的汉子,普通话说得不太好,但还是再三强调了登山的危险性,让他们注意安全。

李敬池拉开窗帘,只见远处雪景震撼,天地连成白茫一线。门吱嘎合上,庄潇缓步走到他身边,听他喃喃道:“原来李遇就是在这种心境下与抑郁症斗争的。”

庄潇道:“徐鸢的意象写得很好,宁春是春,抑郁是雪,度过冬天才能迎来春天。”

第五春的剧本李敬池早已烂熟于心,但不知为何,只要想到里世界的故事,他心中就会传来钝痛。李敬池是南方人,从小就对雪有着别样的憧憬,他认为白雪应该像柳絮般柔软,直到唐忆檀为他带来一场刻骨铭心的雪。

李敬池懂李遇在雪中窒息的绝望,因为他也曾有过同样的经历。

庄潇转过头:“最近还失眠吗?”

李敬池揉了揉太阳穴:“有一点,这两个月都是后半夜才睡着,我买了褪黑素,如果第二天有重要拍摄我就吃。”

庄潇皱了皱眉:“褪黑素对身体不好,少吃点,等云城的戏拍完去医院看看。”

李敬池心不在焉地应了,等到庄潇走后,他才打开手机。雪山信号不好,李敬池试了六七次才成功给李允江汇去这个月的钱。失去了电子产品,全剧组人闹哄哄的在楼下聊天,李敬池喜欢独处,打开行李箱就开始收拾东西。

床脚边,敞开的行李箱里静静躺着几盒褪黑素,李敬池沉默地看着它们,抬手塞进床头柜的最下层。

他骗了庄潇,其实从九月开始他的失眠就已经很严重了,十月则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哪怕睡着了,他也会半夜喘着气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有网络上的口诛笔伐,林裕淮心碎的眼神,唐忆檀冷硬的侧脸,以及孟安和孟知讽刺的笑容。然而这些对李敬池来说只是噩梦的冰山一角,他奔跑在无边无际的雪山中,当漫天雪崩落下,最后压垮他的永远是父亲柔和的面庞。

李良栋的模样与电影里失踪的范雷重合,他缺席了李敬池七年的人生,却抚摸着儿子的脸颊,让他不要哭泣。

第八十章神罚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所有人就已经全副武装。雪山气温寒冷,只要呼出一口气,瞬间就能结成冰。李敬池睫毛挂着白,厚实的羽绒服裹到鼻尖,和庄潇一起站在队尾。

拍摄环境太过艰难,郑元冬留下了大部分后勤,让向导带领核心团队上山。暴风雪一阵一阵的,向导始终蹙着眉,对天气情况不太乐观:“今天视野太差了,你们确定要上山?”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郑元冬拄着登山杖:“是的,我们就要这样的取景。”

向导转过头,走在最前面,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语言。庄潇朝李敬池伸出手,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当地人对雪山有信仰,他担心我们选择这个时间登山会忤逆山神,被降下神罚。”

李敬池没想到他居然还懂少数民族的语言,果然,走过崎岖的小路后,远处拨云见日,向导跪在悬崖边,掌心合十,对着一众雪山虔诚地拜了又拜。做完这些,他从怀中掏出几块颜色鲜艳的小石子,向雪地抛去。

他对郑元冬说:“你们可以拍摄,但是最好早点拍完,早点回去。”

郑元冬很尊重当地的习俗,对着他行了个合十礼。李敬池戳戳庄潇,压低声音问道:“那些石头是用来占卜的吗?”

队伍又开始行进,向着雪山中段出发。庄潇道:“差不多,这里的牧民都信仰山神,在决策大事前会卜卦问神,刚才石子红面多,意思是事情可能遇到坎坷,但会顺利发展,基本算山神默许的态度。”

李敬池懂了:“你怎么还知道这些?”

雪又开始下了,庄潇示意他吸氧:“我进海大的剧目就是从这里取材的。”

李敬池的高原反应不算严重,吸完又问:“他们信仰的山神是和雪有关吗?”

“不是。”庄潇道,“他们称山神为神鸟,据说祂是吉祥的象征,会为牧民带来好运,祛除疾病。也有人说鸟的原型是黑颈鹤,所以我当时编排的舞蹈剧目以黑白色调为主,服装还用到了鹤羽。”

习惯了庄潇做演员的样子,李敬池突然很想看他跳舞。庄潇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你是来旅游的吗,既要听讲解,又想看表演?”

郑元冬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大家辛苦了,再走十分钟差不多了,我们先拍第一场戏,争取三条内过。”

山腰处的雪更大了,为山路遮上厚厚一层白霜。郑元冬谨慎选择了尽量安全的地方,对统筹打了个手势。摄影如释重负地放下器材,巴不得早点结束这几场受罪的戏。

李敬池换了外套,又摘下帽子,纵使他胸前后背都贴满了暖宝宝,但鼻尖还是被冻得通红。场记看得出大家都在受折磨,立刻打板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