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苍白,反复喊了几遍糖糖的名字,庄潇以为他是被唐忆檀魇住了,脸色黑得堪比锅底,只有陈意听出几分不对劲,好心提醒这可能是狗的名字。

李敬池说:“糖糖还在家,他不喜欢糖糖。”

庄潇不会安慰人,只能替他掖好被角,面容生硬,动作生疏地拍着这人瘦削的肩。

李敬池大睁着眼,脸颊泛红,语气很固执:“……他不肯让糖糖上床。”

陈意与庄潇面面相觑,后者蹙着细长的眉,把手覆在李敬池额上。滚烫的温度传来,庄潇又和他贴着额头试了试,面色凝重道:“发烧了。”

从清晨七点到凌晨一点,奔波一天的李敬池没有休息过,饭吃的还没有酒喝的多。这几天他本就睡不安稳,经过唐忆檀一顿折腾,半夜吐得天昏地暗,直接烧到三十九度。

庄潇来回打电话,凌晨喊医生上门,陈意则忙得焦头烂额,又是递毛巾又要联系前台送热水。吃完药,庄潇的私人医生匆匆离开,李敬池迷蒙地睁开眼,视野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来两碗牛肉粉……”

陈意一头雾水:“这是烧傻了想吃牛肉粉?”

床上,李敬池怔怔望着天花板,表情像一个难过的小孩。

庄潇摘下冰敷的毛巾:“我点的粥差不多到了,你下楼拿一下。”

等到陈意毫无怨言地出门,他才低头握住李敬池的手,反复摩挲。庄潇的神情一贯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但不知为何,那份锐利的尖冰被床上这人的病容融化些许,露出星点的柔意来。

“真蠢啊。”庄潇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当初的提醒你不听,偏要跟着这个人到处跑……他连接近你的目的都不纯。”

李敬池听不清他说的话,右手紧紧抓住庄潇的手,仿佛只要松开就会淹死在无边的海洋中。顷刻后,他转过身子,清澈的眼眸看起来很悲伤,瞳仁透着一层薄雾般的水光。

泪水断断续续从他鼻梁滑落,在山根处汇聚成小摊的水潭。李敬池烧得神智不清,全身都在颤抖:“不是说喜欢我吗,不是要和我一起过生日吗?”

庄潇沉默了,他抽出纸巾,慢慢擦干他满脸的泪。发烧的李敬池被强行剥离了漠然的面具,说了很多不清不楚的话。这些话大多是和唐忆檀有关的,也有糖糖的,他的思绪很混乱,仿佛把记忆在染缸中打碎了,再一捧一捧地捡出来。

其中关于唐忆檀的回忆是暗红的,像血一般浓烈,深刻地扎入心脏。

第五十九章路演

病攒了一年,这次发烧来得极其猛烈,严重到李敬池饭都吃不下去。上吐下泻整整两天后,庄潇帮李敬池联系了柳瑾和许连,把所有通告延迟三周。

生病的这段时间,他被庄潇摁在酒店住了近一个月,随着天气由秋转冬,李敬池的咳嗽好了起来,体寒也被陈意送的老母鸡汤治得服帖。等到这场大病彻底过去,李敬池不出意外地瘦了十斤。

自从那天借着酒意哭过一场,李敬池没有再流过眼泪。唐忆檀的事被两人默契的锁进心底,庄潇不提,他也不说。

荧城今年冬天冷得出奇,在所有压抑的情绪中,王鑫带来唯一一条好消息:一念成邪通过审批,已经正式定档了。

庄潇给他看群信息:“三天后开始路演,还要兼顾证人这部戏的拍摄,你身体吃得消吗?”

李敬池看了眼安排:“可以。”

庄潇穿着高领的白色毛衣,双腿交叠着坐在沙发上。他皱眉翻阅着李敬池的剧本,模样俨然像个经纪人:“我还是想不通蔚皇怎么会让你接这种本子,如果你父亲的事被网友挖出来,网上少不了负面讨论。”

李敬池垂眸不语,庄潇的表情却十分严肃:“……你不会想借这种方式,把当年的事翻案吧?”

“我最开始选它只是喜欢这个剧本,虽然范雷做错了,但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李敬池面色发白,神情却很固执,“我不在乎名誉,如果当年的事是我爸的错误,我会替他补偿罪过,如果他没有问题,那些放贷和建筑团队的人都应该坐牢。”

庄潇唰地站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李敬池,我说你蠢,你还真蠢啊?你知不知道负面新闻对艺人来说有多大的影响,如果结果不如你所愿,你这辈子都要被公众抵制”

陈意端着汤闯进来,疯狂使眼色:“菜都送到了,别说了,快来吃饭。”

“谁都被骂过,庄潇,你演谋杀情人和蔚皇解约的时候网上闹翻天了,我开四个小号维护了你几百条。”李敬池看着庄潇,“而且我是李良栋的儿子,有权利知道真相,也有责任接受别人的指责。”

这前半句话很软,让火冒三丈的庄潇泄了气。他重重坐在沙发上,转过好看的脸,难得骂了句脏话,陈意见势头不妙,赶紧用热汤去堵他的嘴。

半晌,庄潇情绪平复些许,视线紧紧地盯着他:“李敬池,就是因为我当年被骂过,所以不希望你经历这些。更何况这次编剧是孟氏的人,要是孟厉开口,他随时能改剧本。”

“而且荧城工地案的主要甲方就是孟历,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去质问他。这里面水太深了,如果蔚皇不愿意保你,你会成为三家公司商业竞争的牺牲品,我不想看着你蠢到往火坑里跳。”

等到吃完晚饭,李敬池内心仍被庄潇的话激起千层波澜。当年李父所在团队为一家大型音乐中心施工,出事之后,李敬池跑过许多律所,却联系不上相关负责人。他想过各种可能,却未曾料到建筑甲方就是孟氏。

过去所有事情看似杂乱无章,但又形成一张细密交织的蛛网,无意指引着他走向深渊。李敬池不知道庄潇执意和蔚皇解约是否与孟氏有关,但可以肯定的是,没少被骂清高的他早就看透了演艺圈的糜烂。

夜色沁入房间,李敬池静静站在窗前,看着荧城高架上闪烁的车流。快一个月了,他和柳瑾、林裕淮等人都聊过天,却始终没有接到过唐忆檀的电话。

哪怕是他亲口告诉李敬池,这份感情已经结束了。

自那天起,这个人仿佛从他生命中销声匿迹,除了内心的钝痛,没有给李敬池留下任何痕迹。

说来也奇怪,柳瑾和王鑫等人听到李敬池生病的反应都很正常,似乎只是觉得他需要休息几周,至于他和唐忆檀大吵一架的事情,没有人提起过。

甚至连李允江每日的医疗费都没有被停过。

手机响了,打断了李敬池的思绪。他接起来电话,听好友冯屿说道:“小池,叔叔的事情我会尽力找人查,但私家侦探都是拿钱办事,具体能查到多少我也不敢保证。”

李敬池道:“钱都好说,能查到多少是多少。”

他的语调很低,听得冯屿有点担心:“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

李敬池摆弄着庄潇留下的香薰,低声道:“以前没有精力和金钱弄这些,现在有机会了,也算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冯屿松了口气:“那就好,如果有什么进展,我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和你说,和那个破富二代分手是好事啊,娱乐圈帅哥一抓一大把,你别想不开,大不了来春城陪我和悠悠住两周,我妈还念叨着喊你来做伴郎呢。”

作为好友,冯屿从大学起没少帮助他,听到这话,李敬池心中柔软不少:“等你和悠悠姐结婚,我一定包个大红包。”

冯屿笑道:“行啊,那说好了。”

李敬池又道:“过几天就是我新电影的路演,送你们两张票,顺路来看看?”

冯屿道:“啧啧啧,大明星啊,那我肯定是要来捧场的。”

三天后,熙攘的人群在春城影院前排起长队,媒体在后门有序等待入场。随着队伍一寸寸拉短,一念成邪的海报俨然出现在宽幅大屏上。海报被划分为明暗两块区域,林裕淮寂寥地立在交界线中央,左侧是站在无尽曙光里的李敬池、刘璐等人,右侧是立于厚重黑暗中的盛斌、克里斯一众人。

后台,发型师马不停蹄地给李敬池做造型,后者则翻阅着宣传小册子,说道:“海报做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