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恨我。”唐忆檀沉声道,“你不用原谅我。”
车内的气氛压抑,李敬池紧握着车门把手,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威胁。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唐忆檀解开衣领,露出左肩狰狞可怖的疤痕,缓缓道:“它替我记得,我会用一辈子来偿还。”
李敬池甩上车门,扶着路灯足足五分钟才缓过来。唐忆檀没有把烟味带上车,却在极短的时间内颠倒了他数年的认知。李敬池揉着太阳穴,一边走上楼梯,一边自言自语:“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没人想听你忏悔。”
小区很老,楼道旁堆着垃圾,这是他高中前住的房子。那时李良栋还在世,他们一家四口挤在老房子里,度过了十余年平淡的时光。钟秋颍去世后,李敬池和李允江一致留下了这套房子,也算做个想念。
铁门吱嘎作响,李允江双眼通红,竟是一夜没睡:“哥。”
李敬池道:“你身体不好,怎么不去睡一会?”
“已经好多了。”李允江掩饰着咳嗽,为他拿拖鞋,“想睡但是睡不着,我去拿妈的遗物,你来看看。”
沙发上的防尘布刚刚揭开,李允江明显也回来没多久。不出片刻,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一摞厚厚的纸。李敬池接过素描纸,却见那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钟秋颍,紫藤花下,二十出头的少女笑靥如画。李良栋喜欢画画,就用妙笔生花的手艺记录了爱人或开心或生气的瞬间。
李敬池轻轻翻过纸页,下一张,女人系着围裙,弯腰逗着两个小男孩。
“是我们。”李允江伤感地笑了,“高的是你,矮的是我。我时常会想,如果爸还在世,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妈脾气不好,明明都照顾不了自己,却还要把我们拉扯大。”
李敬池鼻子酸涩,眼眶发涨,听他喃喃道,“后来家里的顶梁柱变成了你,你即要包容妈妈,还要赚钱帮我治病。哥,是我对不起你,我太自私了,小时候我嫉妒你有健康的身体,嫉妒你有自由,长大了才明白那是负担。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支持你去试镜,也不会假装你和唐忆檀在一起就能获得幸福。”
李允江的泪水滚落,渗透衣袖。最后几张手稿排线整齐,钢筋标示准确,李良栋用独一无二的设计诠释了荧城音乐大厅的建筑结构。
钟秋颍贪图享乐,爱占小便宜,走时却没带走任何奢侈品。离乡三十余年,她不肯道歉,只把钱和最珍贵的画像寄回了老家。
也正因如此,屡次上门的债主砸光了所有东西,却始终没找到李良栋的手稿。
第一百零五章挚友
两人都不懂建筑,李敬池便收好东西,等明天见到律师再商议。天彻底亮了,他们枕着老枕头睡了一觉,床头还摆着钟秋颍缝的旧玩偶。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今天是李允江复查的日子,李敬池把弟弟送到小区门口,才发现那辆送他来的车仍停在原地,连动都没动。他叩了叩窗,唐忆檀疲惫地睁开双眼:“你要去哪,我送你。”
有免费汽车接送,李敬池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精诚律所。”
毛路喝了口咖啡,把汽车驶上道路。街景飞速掠过,唐忆檀问道:“即使有证据能证明你父亲无罪,孟氏也很容易脱身。如果你打草惊蛇,被孟厉察觉到什么,他随时能推出一个替罪羊。”
李敬池道:“就像我爸那样。”
“没错。”唐忆檀看着他,“你朋友这两年已经查得太明显了。”
想到始终相安无事的冯屿,李敬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你一直在帮冯屿善后?”
唐忆檀不置可否:“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偷税漏税,杀人买命,孟氏沾了黑白两道,也得罪过不少人。这份证据我收集了三年,足以能把孟厉送进监狱。”
电光火石之间,许多零碎的记忆涌入李敬池的脑海。在唐忆檀左肩受伤后,他莫名消失的一段时间;拍摄第五春期间,新蔚皇与孟氏共同注资的传闻;以及解约那天,声嘶力竭让他再等九个月的身影……
线索被串成一条长线,所有不合常理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唐忆檀以身入局,等到的却是李敬池的死讯。
“你给我打电话让我留卡号的那天,我正在和孟厉下棋。”窗开了一条缝,风吹散唐忆檀黑色的短发,“棋盘上我虽然腹背受敌,却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只要他贪心吃掉我的皇后,我就有机会把他将死。”
“你走的那个冬天,我答应孟厉要联姻,假意听从他的建议把董事层架空,再接手了蔚皇。这期间我给他喂了不少地和资源,人心不足蛇吞象,只要他愿意吃,就会被我抓到把柄。”
律所很快就到了,李敬池心底涌入一种强烈而复杂的情绪,他指尖微微颤抖,声线却依旧镇静:“给我证据的条件?”
唐忆檀偏过头,倾身上前,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李敬池下意识想躲,下一刻,咔嗒声响起,他们呼吸交错,唐忆檀却是一动不动,只伸手帮他开了车门:“给我一个机会。”
李敬池下车,却见唐忆檀眼中闪过卑微和挣扎:“求你了。”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紧抓着那叠手稿上了律所。几年前,孟知也给他开出过诱人的条件,只要他离开唐忆檀,她就能让借贷给李良栋的人判刑。事已至此,李敬池不得不承认商人都是舌灿莲花的,他们狡诈善变,会借助一切来逆转局面。
而现在的他谨慎到了极点,谁也不信。
电梯亮了,李敬池稳住心神,叩门道:“徐律师。”
里面传出一个女声:“嗯,稍等一下。”
李敬池早到了二十分钟,自然对等候没有异议。他正要看庄潇发来的信息,却听一个声音道:“徐律,这绝对不是意外,我真的真的可以保证!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同一地段发生一模一样的事故两次,还都是刹车失灵。”
男人的声音很着急,徐暖安抚道:“郭先生,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是刑法讲究疑罪无从,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我们不能断言车辆被某人动过手脚。你放心,我会安排同事走访玉城,调查事故路段监控,在演唱会期间,也麻烦你让保安排查车辆的安全隐患,我们尽量避免意外再次发生。”
男人叹了口气:“好的,我还有一个问题,车祸后他就失去以前的记忆了,身体也是今年才养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追究刑事责任吗?”
徐暖笑了笑:“交通事故诉讼期有三年,还来得及,不用担心,交给我们吧。”
这个案子李敬池越听越熟悉,来不及细想,对面的大门却拉开了。李敬池与林裕淮面面相觑,旁边还站着一直叹气的经纪人郭杰。
郭杰以前和他见过,顿时傻眼了:“啊…你……我……这……”
两年过去,林裕淮依旧没怎么变。他鼻梁高挺,容颜英俊,一如两人初遇那天染了棕色短发,戴着黑曜石的耳钉。心跳声逐渐放大,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透着琥珀般柔和的光,李敬池却看到了车祸中竭力护住自己的身影。
他失神地望着林裕淮,与此同时,林裕淮也头痛欲裂地扶着墙。成千上万的画面在脑中回闪着,他想抓住什么,但只能望见一些吉光片羽汽车里,他脸上淌过水痕,对一脸苍白的李敬池说道:“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头很痛,每一根神经都在痛,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但他想不起来。
林裕淮紧紧盯着眼前被追悼两年,现在又死而复生的“挚友”,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对不起,小池,当初是我没保护好你。”
李敬池张了张口,然而郭杰哀求地打着眼色,口型在说“别刺激他”。最终李敬池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环抱住他。这个拥抱似乎有抚平一切创伤的能力,林裕淮喘息着,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都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车祸中活了下来,你却因为抑郁自杀了。我也经历过抑郁症,如果我当时醒着,尽力帮助你,你会不会……”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我也和你当初一样,靠自己战胜了抑郁。”李敬池眼眶湿润,低声道,“林裕淮,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林裕淮重重抱着他,像在确认他的存在,郭杰则破涕为笑:“活着就好,能回来就好。”
二十分钟后,林裕淮主动帮他去倒茶,李敬池问道:“他的记忆还剩多少?”
郭杰神色凝重地摇头:“都是碎片记忆了,复健一年都没什么起色,医生说不容乐观。过去两年我没给他接片子,因为他基本背不下来台词,现在也只能靠演唱会复出了。只是我没想到,他忘记了所有人,却可以第一时间叫出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