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打猎,想必孟姑娘身手非常人能比。”
孟子珏闻言顿了顿,略作解释:“虽不及易公子家学渊源,但我与大哥还是略懂一番防身之术;我自小也在这里长大,熟悉山林。”
“聊什么呢?”孟子卿看着院子里杵着的俩人,蓦然警惕道。
“无事,只是……想与孟姑娘变得更加亲近罢了。”易檹答道。
“……小妹先走吧,早去早回。”孟子卿脸色一凝,开口把孟子珏支走。这暂时是他与易檹的事,不想将家人牵扯其中。
孟子珏听话,看了一眼大哥,不过多地好奇也不久待,告辞后麻利地出门去了。
“子卿是个关心弟妹的好兄长呢。”
“是啊,我一直很珍惜这份亲缘。”孟子卿不扭捏,“来之不易。”
“今日带你去周边转转,易檹从前摸过蟹么。”
易檹眨巴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不曾有过。”
孟子卿想也是,大户人家哪儿有过这种野趣的乐子可逗,同时也不需要。曲水流经萍城,货运发达以外河鲜也是富享盛名于州外,每日清晨打捞起来最新鲜的一批美味都送向了高门大户之中。
陇镇比繁华自然比不得萍城,但临近山野也别有一番风味。
“既然如此,我带你去?现下时节正好,这也是我儿时为数不多的乐趣。”孟子卿问道。
“好,都依你。”
孟子卿闻言,去屋内拿了箩筐,告知了孟老和孟子煜自己的去向便领着易檹往镇尾走去。
到了镇尾时已经在了不少人,山里的溪流在镇子尾聚了个不深不浅的潭,平日除开村妇们在此捣洗衣物,也有皮些的小孩儿从一旁的巨石上一跃而下砸进潭里。有些时候溅妇女们满头满脸的水惹骂,又毫不悔改一窝蜂地游到对岸去了,留着女人们怒气冲冲地在对岸干瞪眼。
嬉闹声和咚咚响的捣衣声近了,孟子卿照常走过,却能听见妇女们窸窸窣窣的议论,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镇里的顽皮猴们也不见了闹腾,一个一个站在巨石上手作筒状远望。
孟子卿无奈地看向身旁,易檹见他看向自己,眯着眼睛笑得乖巧,明眸皓齿。
孟子卿随即转过头,说道:“这里小,消息飞得快,不出半天镇上都会知道来了个没见过的俊俏郎君。”
易檹的听力敏锐,在孟子卿之前便听见了女人们的议论,又怎么听不出孟子卿的话外之音。
女人们认不得易檹,却是认得孟子卿。未曾见过的陌生男人,长得还俊,在调笑之余也在猜测是否有关孟子珏的婚事。有瞧不起孟子珏而嘴里发酸的,也有疑惑怎么不是孟子卿的。
易檹垂眼,看着孟子卿的衣摆在视野里一晃、一晃。
摸蟹的地方要顺着往溪流上游走,离浣衣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谈话声和打闹声逐渐被扔在脑后,只余下潺潺的流水声和鸟雀啁啾。
脚下的圆石变多,俩人走到了一片浅滩,溪水给石滩染上深色,水不深,才及小腿肚。这种地方只要搬开石头,除了河蟹还能摸到不少小虾与小鱼,少油煎炒再撒点盐也是一道极美味的下酒菜。
孟子卿脱去鞋袜,挽起裤腿,所幸俩人穿得也不是长袍只需挽起袖子即可。
孟子卿功力不减当年很快就从石缝里摸出来一只灰扑扑的河蟹,权当示范。易檹看了看,学着搬开一个石头,却什么都没有。孟子卿笑了笑,将自己手里的小蟹塞进了易檹手里,易檹摸着小蟹圆滚滚湿漉漉的背壳,难免感到新奇。
这也不是什么技术活,不一会儿易檹便熟练了起来,俩人捡了小半筐的功夫日头也爬到了头顶。孟子卿将箩筐往水里随意一浸,拿石头卡住让箩筐不至于漂走,领着易檹坐在了岸边的岩石上,一边汲水一边蹭树荫的凉意。
易檹的脚浸在水里白出一片莹莹的光,孟子卿转头看着自己的脚,本来不算黑的。看着看着,孟子卿在易檹的腿上发现一条白色的疤痕,因着易檹的肤色于是藏着不显眼,他又看向易檹的手臂,果不其然也躺着几道不起眼的伤疤。
孟子卿难免回想起那个神魂颠倒的夜晚,肌肤相贴时手掌心中偶尔会传来不服贴的触感,再看向自己的,虽然骨节粗大,皮肤稍显粗糙,但也仅此而已。
孟子卿心底长叹一口气。
“易公子还是早日归去吧,省得易府主和易夫人担心。”
仿佛连风声都沉寂了一瞬,易檹没说话,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为何?”
“这种事没有非要答应的道理吧。”
易檹觉得溪水凉得有些沁骨,残夏的蝉也像是知晓了大限将至,叫得凄厉刺耳。风吹走了云层,一下天光大亮,树荫外的石滩白得刺眼,易檹眯起眼,孟子卿说的话也似那浅滩流水,在心里留下一道黑湿的痕迹。
“可我想你应许于我。”
“易公子,虽然不知你是如何说动易府主的,但我不是你的良配。”孟子卿说道,又一一开始细数,“折花会上,雳刀堂的雷霆女侠、洛水宫的宁仙子,我见过你们比武。”
雷家使刀,江湖上享誉盛名,这一辈的掌刀人难得是名女子,名为雷霆,折花会她也来了,身材高大修长在一众莺燕中如鹤立鸡群;宁仙子出身洛水宫,也是天资过人,一手剑法诡谲多变,除非力压或技高否则不得破。
不管是出身还是天赋,都比他要相衬得多。
“不是爱我的皮囊吗。”易檹喃喃,“如今已厌腻了吗?”明明有夫妻之实,可夫妻之名又不愿给我……
孟子卿语塞,心头作梗,即有被说中心事的羞愧,也有无奈。情之所起确实逃不了被易檹那副好皮囊所吸引,只是到今日早就混杂了其他感情。他叹气,只好破罐子破摔说得决绝:“我的心意从不曾改变,从始至终。”
“从离开陇镇那刻起,我便决定了要回来。”
易檹怎么会听不懂,陌生的情绪如丝如缕,盘绕在心头,那是他从不曾感受过的,不被重视的愤怒与委屈。
孟子卿就没想过留下,甚至也没想过留下他!
“既然如此!”易檹猛地提高了语调,尖锐而急促,话语中隐藏的激烈情感让他自己也不由得一愣,随即他缓了缓气,只想尽力平和地重述:“既然如此……”
“又为何,让我心动。”
易檹话语里的微小埋怨让孟子卿不由得笑出声,连他自己也觉得惊奇。不知不觉间他俩竟然已经如此熟络了,于是语气轻松地说道:“我们彼此彼此。”
如遭重击,剩下的不甘心被淹没在唇齿间,易檹怅然若失。
“回去吧。”孟子卿站起身,转身向易檹看去,却被吓了一跳。
易檹沉默地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眼里的情绪却是汹涌,最终混着泪落了下来。似怨非爱,难明道理。
孟子卿有一霎感到心疼,忍不住向他走了一步,易檹自然是看见了,趁此扑向了孟子卿将他抱住。孟子卿不舍得拒绝,但也不敢更加亲密,只得抬手轻拍易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