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原本没想要赴晚上这个局,他有点犯春困,本打算早些回王府补觉,但席间要不就是翰林院的同僚要不就是与他一起登科的士子,也算是有点交情,而且还牵了一个替他过生辰的由头,谢竟就更不便回绝。

他“唔”一声,还没想好怎么组织语言,身后已经有人替他开了口:“回殿下的话,不是应酬,我们几个同年为小谢公子庆一庆生辰罢了。”

文人说话本就不怕得罪权贵,这一位想来是替他不平被迫与天家联姻还得在王侯面前低声下气,因此也不称他为“王妃”。

但陆令从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愕然道:“今日是你生辰?怎没听你提起?”

谢竟想了想,说:“是昨日。本就不怎么过,故也没有专门提起,殿下无需挂怀。”

陆令从是真的不知道谢竟生辰在哪一日,只记得似乎是在春天。当时谢府是直接将生辰八字送进宫里、再从宫里递给鸡鸣寺算吉日的,吴氏倒是张罗过让陆令从看一眼,但陆令从嫌麻烦,就没看。

“那我给你补上一份贺礼罢,你想要什么,用的还是玩的,要不我现在就请人来相看那个钓鱼台怎么造?或是我们换个场子我再陪你过一次?”

他的神色是不加掩饰的讶异,显然的确是惊到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意识到前前后后还站着一群不大相干的人。

谢竟只是摇了摇头,毫无波澜道:“多谢殿下记挂,臣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需要,殿下有这心意,臣感念已极。这便先回府了,殿下也早些回去,酒莫饮多了。”

他再欠一欠身,退了两步,转身下楼离开了。

围观的众士子见状,也纷纷行礼告退,须臾便撤得一干二净,只余陆令从一个人站在门口,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身后房内的一群醉鬼自然也听到动静凑上来看,有的不明所以有的起哄调笑,还有一个欲言又止几次,最终拍拍陆令从的肩,小声道:

“殿下我实话实说你别动气,我表妹之前属意王妃偷偷找了他的生辰八字算过当然肯定不如您和王妃的八字相合但是我无意中瞟到那么一眼……”

陆令从望着空荡荡的楼梯,没回头,只动嘴:“有话说话。”

“……其实王妃的生辰是明日。”

八.五

谢竟的生辰在三月初三,上巳节,除了踏青春浴、曲水流觞等等保留节目之外,最重要的是朝中休沐,不必入宫。

他几乎在醒来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昨夜饮了酒,陆令从那个冤家又给他添了一顿堵,回府后他几乎倒头就睡了,一夜无梦到现在。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狂跳片刻,谢竟才恍然回神,想起今日不用上班,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于是他又像断线木偶一样悠悠晃晃把自己跌回床上。下意识看一眼另一侧的锦被,有睡过的形状,起码没有彻夜不归。手又伸进去摸了一把,褥子已然冷了,想是人早起身多时。

谢竟难得有机会懒在被中不起,顺手扯过陆令从的枕头,竖起来在怀中抱着。他没有抱东西睡觉的习惯,但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榻上无聊得很,手上不抱着个东西,总忍不住犯点闲。

他把脸往前凑一点,嗅了嗅枕上的味道,与陆令从身上的气息没有区别,不知道如何形容,大概有点像清冽的甘松香。

谢竟的鼻尖正轻轻搁在枕头一端,却忽见床帐子一抖,然后被缓缓掀开条缝,陆令从把脑袋凑进来,正与他四目相对。

谢竟:“……”

片刻,他已经手比脑子快地将枕头对准陆令从,劈头盖脸砸了下去。空间有限,陆令从措手不及没躲开,直接被砸到脚踏边上,发出一声闷哼。

随即谢竟踹开被子,“哗”一下将帐帘彻底拨开两边,坐到床沿,睨着屈腿靠在一边的陆令从:“一大早的你撒什么癔症?”

陆令从揉着鼻梁:“我看看你醒没醒!早什么早这都快午时了!”

“我醒不醒和你有什么相干?王府的床我是睡不得了?那我现在收拾一下打道回府?”

陆令从皱起眉来,有些困惑:“从前没觉得你起床气有这么大啊?”

他的目光落在地下的那个倒霉枕头上,观察半晌,若有所思道:“这个枕头怎么那么眼熟?”

然后他挑眉:“所以你刚才是抱着我的枕头……”

谢竟回身就要抓自己的枕头去扔他,但这一次陆令从早有防备,瞬间起身单臂勾住谢竟的肋下,把他拦腰捞了起来,直接抱到了地上。

“我以为你早走了。”谢竟不再和他置气,走到屏风旁,也没回避,只是背对陆令从,换上中衣与外衫。

“我是没在床上待着,但我发誓这一早晨我都在屋里等着你醒除了中间去了趟后厨。”

“你前儿不还说今日有约?不去了?”谢竟记得陆令从一早问过他上巳日是否有安排,若没有的话他要出去赴个约。当时他完全没表现出知道这一日是谢竟生辰的迹象,谢竟便也没再多言,“嗯”一声,表示晓得了。

“不去了,推了。”

谢竟低头系好腰封:“做什么放人家鸽子?办不到的事便不要答应。”

“旁的事明日也能办,今日有更要紧的事。”

话说到这一步,谢竟其实已经听出来陆令从的言外之意,但如果很快妥协、很轻易就表露出因对方专门留下陪自己过生辰的欢喜,那未免显得过于被动,太好拿捏。

所以他只是笑一声,佩好宫绦转过身来,施施然走至陆令从面前,替他理了理圆领袍的前襟,系上最顶端一粒扣子:“什么是更要紧的事,能让殿下在这房里等上一早晨?”

陆令从定定地望了望他,须臾,错开视线:“我的小王妃今日满十七岁,就是头等要紧的大事。”

谢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张了张口,干巴巴道:“哦。”

陆令从忍不住转回目光:“‘哦’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是今日了?”

陆令从想了想,还是没有扯谎:“昨夜席间有人知道,告诉我了。”

说实话虽然可以遏制他的良心不安,但却会让谢竟神色不霁,果然:“什么阿猫阿狗都知道唯独殿下不知道,这就是殿下所谓的‘我的’?”

陆令从:“毕竟那么一长串,你也不一定记得全我的八字不是……”

他不找补还好,找补的这一句更是犯了大忌讳。

“建宁二年五月初九卯时二刻,我记得全!”

陆令从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