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茉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周瑾尧高大的身影,霎时间,满腹的疑问全都蹿到了喉咙口。
她两手微微握了握拳,在犹豫了片刻后终于站起身,走到男人的面前。
“怎么了?”周瑾尧看着她有些严肃的面色问道。
“周瑾尧……”
夏茉沉了一口气,继而抬眼认真地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眸。
“你是好人,对吗?”
闻言,男人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攥了攥。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第五十二章 最恨的那个穿警服的男人
周瑾尧面色平淡的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定定地看着夏茉的眼睛,口中吐字清晰地说着,“夏茉,别对我有太高的期待,我不是什么好人。”
周瑾尧不知道夏茉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他,只是,他能算什么好人?
跟了汤炳坤这么多年,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尽管这些人中大多是罪孽深重的毒贩,但为了获取汤炳坤足够的信任,或者说,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又有多少次听任汤炳坤的命令,直接或间接的让那些毒贩身边无辜的亲人失去性命。
有时候,他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问,自己所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了完成一名警察的职责和使命捉拿罪犯,还是因为已经走到了这般境地,进退不得,需要自保性命而做出的选择。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坏人,但他一定不是夏茉口中所说的那种好人。
听完他的话,夏茉悬在喉咙口的心啪地一下摔落回了原地,但她仍有所期待地望着他,试图从他的眼中找寻到一丝的闪躲或说谎的不自在。
只是现实并未如她所愿,周瑾尧深邃的眸子中是潭水一样的平静,甚至毫无波澜。
夏茉有些颓丧地坐回了床上。
周瑾尧当然看见了她脸上难掩的失望,他仰头将杯中已冰凉的水一饮而尽,试图冲散心头的那团杂绪。
放下杯子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夏茉的喃喃自语,“为什么……?”
……
“为什么?”
汤炳坤朝桌上随意地扔下一根烟,复而又坐回到黑色的皮质沙发上,看向对面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年轻人。
周瑾尧拿起烟,毫不客气地捞起一旁的打火机点燃。
身侧的窗户正大开着,萧瑟的秋风灌入屋内,将向上袅袅飘散的烟雾吹得贴向他干燥的皮肤。
周瑾尧眯了眯眼,口中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着,“康二死了。”
他第一口烟吸地极深,好似要让烟草的味道全部灌入他的体内才罢休。
说话间,烟尾的灰烬随着他嘴唇的动作抖了抖,之后混着冷风脱落,蹭着他的腿侧掉下,散开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
汤炳坤看着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拍了拍裤脚上残余的灰烬,之后懒散地向墙壁侧一靠,目光落在窗外。
说不欣赏他,那是假的。
从康二慌张地叫嚣着骂他黑吃黑,而这个年轻人却从容不迫地握枪对准他时,汤炳坤就看出来了他的不一般。
更不用提,在那样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知道康二死后,他果断做出跟随自己的选择,沉着冷静地面对一切,在楼层轰然倒塌前替他挡下一枪,躲开警察,让他逃出生天。
汤炳坤哼笑了一声,待手下将他两指间的香烟点燃后,抬手吸了一口。
“我是问你为什么贩毒?以贩养吸?”
周瑾尧抬眼看向对面的大楼,就在不久前,他的队友全部都在那里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黑黄相间的警戒线仍在秋风中残破的飘荡着,不少警察守候于此,以防止其他人进入破坏现场,而大楼的门口则摆满了人们前来悼念送上的黄白花束,在周围灰暗的色调里,显的尤为刺眼。
周瑾尧收回目光,将手伸到窗外掸了掸烟灰,下巴冲着那群警察扬了扬,漫不经心地说道,“恨这些穿着警服的人,算不算理由?”
汤炳坤笑了,“有多恨?能有我这个被这群人天天通缉的人恨?”
周瑾尧在窗边碾灭了烟,彻底回转过身,语气中的随意让汤炳坤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一个他都无法掌控的狠厉角色。
“有啊,我恨不得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
周瑾尧这辈子最恨的那个穿警服的男人,是他的父亲周振华。
从他有记忆开始,就鲜少见过自己的父亲。
因为周振华不是在办案现场,就是在赶赴办案现场的路上。
楼上开火车倒夜班的司机总能见到他,楼下早餐铺子的老板娘也总能见到他,甚至凌晨在各个垃圾箱翻找东西的拾荒者也总能见到他匆忙的身影,只有周瑾尧和母亲总见不着他。
周瑾尧的母亲温婉善良,从未对丈夫的工作有半分的抱怨,母亲未曾有过怨言,年幼的周瑾尧便不曾觉得父亲这样舍弃小家,卖命的工作有什么不妥。直到周思晗出生的那年冬天,刚上小学的他在深夜被母亲痛苦的呻吟声唤醒。
看着肚子高高隆起,浑身被汗水打湿的母亲,六岁的周瑾尧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无措和慌张,他想到了学校老师教的那句话,有困难要找警察,可讽刺的是,明明自己的父亲就是警察,可他却根本找不到他。
周瑾尧在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坐了一整夜,他等来了妹妹的那声啼哭,等到了母亲身上盖着白布被推出,最后,他等来了从外地匆忙赶回的父亲。
尽管年幼的周瑾尧已经学过了死亡这个词汇,但他并不知道死亡真正意味着什么。在原地站了很久后他松开父亲的手走上前,将搭在母亲脸上的白布拉开,他说,“这样睡着不舒服,会闷。”
周瑾尧花了很长的时间明白了死亡意味着什么,却没费什么功夫就明白了父亲给妹妹起的名字的深意,母亲单名一个晗字,思晗,周思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