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当她放慢脚步，一个人躲进自己家里不出来的时候。

他一直都知道，热爱演戏的季昭如果长时间不进组，那么一定是遇到困境了。

他们两个之间一直很矛盾，好像有些东西互相都很了解，有些东西却很陌生。

譬如此时此刻，譬如当初在院长那件事上的选择。

“他有没有留给我什么话？”

季昭沉默地坐在病床旁，坐了很久，才看着那面窗户投下的光影轻轻开口。

明明已经不是最冷的时候了，外面的阳光也很好，可是屋子里却还是很冷，冷到那层光也飘着一层浮尘，在阳光下透着一种雾蒙蒙的寂静。

律师心中叹息，大脑被这种沉默悲伤的气氛所感染，但说出口的话依然是冷静、理智的。

“顾先生说，如果您收到了剧本没有深究，那么就让您一直认为顾先生是去环游世界了就好。如果您发现了，就让我转告您一句话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

季昭不明白，顾溪舟说的话总像是话里有话似的，让她搞不明白他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只有自己才能知道自己的身体到了何种地步，律师说，在顾溪舟临终前的一段时间，他又拿起了笔，不顾医生们的劝阻重新开始写作。

当时没有人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谁，就好像疯了一样不眠不休地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肯放下笔。

律师走后，季昭依旧静静地坐在那张床边，似是从那张冰冷整洁的病床上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身影。

她静静地看着那道身影一边呕着血，一边在小桌上伏案写作，一刻也不停歇，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逼迫着他一样。

季昭明白，那个东西叫做死亡。

在死亡到来之前，他最后想做的，仅仅是为她可能会有的瓶颈期写最后一个剧本……助她登顶。

女人突兀地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抚过眼下。

“我好像，从来都没见你哭过，季昭。”

“是啊，你到死之前也没有见过。”

她坐在那里，坐到了凌晨，用所有的特殊力量去风中、去空气里探寻那人生前的点点滴滴。

太少了，他存在的痕迹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一溪孤舟，划过无痕。

我以为，你离开这一切后会过得更好的。

……顾溪舟，这次又是我错了吗？

后来，她掀开了那本早就买来，却迟迟没有看过的，顾溪舟最后一本小说《熬鹰》

然后在那本小说的最后，看到了男主一段有些突兀的自白。

［我原以为，随着这么长时间的过去，格桑梅朵会忘记那里，忘记那片天空、草原。可事实上并没有，我只是以爱为绳将一只自由的鹰拴在了这儿，而她本该属于更广阔的天空。］

［我想，也许格桑梅朵今生唯一的错误就是遇到了我，她在草原中跟我道别时，我就应该听她的话就此罢手。］

［对不起，你说得对，你是一只自由自在、翱翔九天的鹰，不应该就此折翼于地面。］

［所以，下辈子也不要再见了，我久久凝视着的、无望的爱人。］

第119章 第六场戏 冬天

孟星悬闻讯赶来时, 季昭已经一个人坐在那间病房三天三夜了。

听到脚步声以后，她安静地从窗边转过头，看向大口喘着粗气的青年。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猫瞳里满是恐慌和不安, 看到她以后又强行压了下去, 换成一种平静的神情走了进来。

当他刚刚开完世界巡回演唱会后，便得到了消息, 不顾所有人的阻止连夜赶了回来, 脸上甚至还残存着演唱会的妆发。

他走到她的身边，什么话也没有说。

季昭却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当年院长并非仅仅死于手术后的并发症，而是冯征明派人换了药，想要让院长发病从而阻止季昭去参加秋慈的面试。

秋慈出身秋家, 算得上是北平一家不容忽视的势力, 冯征明并不想季昭能够借那部电影攀上秋家，也不想让她继续再发展下去。

她这具身体确实是冯征明妹妹冯秀秀的女儿, 但也是……冯征明的女儿。

当年阴差阳错, 那两个人的女儿被故意扔掉以后, 系统在从基因库里挑选时正好发现了那具符合季昭要求的高颜值身体，本就因为穿越时空能量耗尽的它稍微偷了个懒，把那具刚出生不久的死婴给季昭使用了。

但因为血缘所造成的基因缺陷, 所以这具身体天生就有很多问题, 系统不得已留了下来, 一边慢慢帮忙改造一边用医疗辅助系统治病。

系统不说，季昭本也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但在这座隐秘的、专供权贵的疗养院里, 她就那么恰好从风中听到了这些往事。

何其可笑……她这些年所遭遇的这些破事，仅仅是因为这具身体禁忌的血缘关系。

如此抽丝剥茧以后, 她便慢慢地想明白了一切。冯征明应该是从她进娱乐圈刚开始便发现了她, 不知道用什么方法。

起初, 他只是想阻挡她发展下去，毕竟如果有心人查说不定真的能查出来他们之间的关联，而他正处于事业关键的考察期，容不得半点污点，所以用了各种手段阻止她，甚至不惜伤害她的身体。

但后来，他的事业定下，发现他自己无法阻挡季昭的崛起后，便又来假惺惺地充好人，说自己御下不严，试图将过往一笔勾销，实际上却还是改不了暗中给她做小动作。只不过此时的他因忌惮季昭实力已经学会了掩饰，却没想到城市意志将他卖得一干二净。

毕竟，她可是他这光鲜亮丽、霁月清风一生中唯一的污点啊。

多么可笑，她遭遇的、她身边人所遭遇的这些不幸，仅仅是因为一个自私自利、却掌握大权的血缘关系上的“亲爹”所造成的！

仅仅是因为……她这个“女儿”是他年轻时的污点，就不惜一切地试图摧毁。

在得知这一切真相以后，季昭第一时间生出的不是愤怒、悲伤、痛恨，而是……荒唐！简直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