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骠骑将军义妹宋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入宫册封为妃,钦此!”
使者看着被侍女扶着,垂首缓缓伏跪在地的女子,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嘴上却假模假意道:“小姐身体不适,还不快快扶她起来。”
他在这城中几日,早已摸清楚了大概,对于府门前的百姓们为什么突然就鸦雀无声也知晓了缘由,轻咳了咳,那百姓中怂恿的有心之人便随即高呼:“谢皇帝陛下”
但这次他却没成功了,因为周围宣旨时重新跪下的人们全部都齐刷刷地回头怒视他,他悚然了一下,没敢再开口。
空气里一片凝重到恐怖的沉默,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一般,僵持住了。
最后,是那单薄瘦削的女子从地上慢慢直起了身体,垂着眼眸,接过了那道圣旨。
“谢陛下隆恩。”
她的身躯是那样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一般,却又那般坚韧,因她只愿做那风中摇曳的柳枝,绝不肯因为这种事就此折断。
可惜一溪风月,如今踏碎琼瑶。
府内刚刚赶来的府兵府将们,以及早已站在角落里的幕僚们,向着那跪地接旨的女子纷纷跪下,跪的不是那煌煌天意,而是一个小女子因为大义的妥协与牺牲。
想必自此以后,将军的处境一定会好很多。
第112章 第二十七场戏 杀青
剧组的最后一场戏, 是苏烨在得知宋清漪入宫后的反应。
幕僚们其实早就猜到了苏烨接到消息后会有的反应,虽然大家未曾言明,但谁都看得出将军对待宋氏女的特殊。所以即便他们不想把这些事告诉战场上的将军扰乱他的心绪, 但在权衡之下, 还是派人送去了消息。
不过……还是迟了一点。
苏烨这半生从不让人近身,却只有宋氏女可以。他以前军务繁忙时顾不得吃饭落下了胃病, 宋氏女便一边为他调养身体一边督促他吃饭。将军在书房时从不让人打扰, 跟提着一口仙气似的活着,独有宋氏女可以进去把他拉回人间让他食些饭食。
宋氏女生病时,将军虽面上未能叫人察觉出异样,却有下人道那将军每日每夜都守在宋氏女的院外树上, 眼睛一刻未曾转移地看向那紧闭的门。
他们虽然平日里恪守礼节, 在外人面前未曾露出一点亲近的意味,可谁都能看出萦绕在他们身边的气氛, 是谁也插不进去的。
所以, 即便幕僚们知道扰乱军心不好, 但又如何忍心让将军错悔终生呢?无论将军将来在朝中的处境是好是坏,总得让他自己来选择才是。
城中百姓们也知,这宋氏女宋清漪是他们敬爱的苏将军心爱之人, 可如今他们在做什么?逼着他们将军心爱之人嫁给那皇帝吗?
有人哑了声, 有人想要出声却被身边的人狠狠拉了下, 然后慢慢跪伏在地。
小民,终究是一介小民, 哪怕他们悔了、怒了,又有何用?棋盘上的棋子无论再怎么愤怒, 也逃不过掌权者之手。
最后, “谢陛下隆恩”的声音从零星几声到几乎响彻天际。使者听到了百姓们含着怒火与哽咽的声音, 但他就像所有掌权者一样并未在意这“草民之怒”,只是依照礼数让那体弱多病的宋氏女慢慢退了下去。
等宋清漪刚被侍女扶回了房,她便似再也支撑不住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小姐!!快来人啊!!”
宋清漪进宫那日,是冬雪初临的时节。
将军一骑一马,不顾守关大将不可随意入王都的规定,像当初的宋清漪一样,向着那心中之人日夜奔驰千里赴王都,却终究是没能赶上。
他下了马,感觉一阵昏天倒地的眩晕向他袭来,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微微晃了晃,随即被他强行稳住。
旁边茶摊上的小老儿笑了笑,递给他一碗热茶:“见客官满身疲惫,似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客官可要注意身体,如今冬日可不好过,万一生病就糟了。”
那黑衣男子接过热茶,默了默,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一口喝完把碗和钱币给了那茶摊老儿以后,翻身上马,沉喝一声后驾马离去。
那茶摊小老儿见那黑衣男子气宇不凡,想必是贵人出身,行马速度却如同在拼命一样,叹了声气后,摇摇头,收拾好了摊子。
今天的戏结束于宫中侍卫把擅自入都的苏烨押在殿下的一幕。
周佳人抬起头,沉默地看了坐在高台上一身华服的女子一眼,便低下了头,再没言语。
等到助理来扶她时,她却只是不言不语地挣开那双手,在杀青的一片欢腾声中一个人站了起来,快步地离开了片场。
季昭是在片场的望乡台上找到的周佳人。她离开后助理没敢跟上去,在后续剧组收尾时又找不到人,她听见了,便帮着找了一下。
这望乡台虽然在电影中能遥望故乡,但在片场也不过是一处并不怎么高的小楼罢了。但周佳人倚在栏杆上像宋清漪时常做的那样看向某个方向时,季昭恍惚间真的仿佛看到了那重重宫殿后的家乡。
季昭还没等走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烟草味。这让她脚步微微顿了一瞬,接着才走到了周佳人身边。
她还是第一次见周佳人抽烟。
她可以确信的是她以前明明是不会的,但不知何时开始,她学会了抽烟,学会了以前她最嗤之以鼻,认为只有“逃避失败者”才会做的事。
周佳人没有换下那身黑色戏服,她仍旧化着男装,戴着头套,低眸抽烟时又颓废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雌雄莫辨的俊美。
她抬眼,看着也是没有脱下戏服的季昭,微愣。
嘴中香烟燃烧出来的烟雾缭绕在她们两个之间,恍惚间好像有谁认错了人。
有一个人,在最后遭遇了他所热爱的一切给予的背叛时,他没有气馁也没有妥协,而是与一众苏家军战至了最后一刻。
槍上红缨染成了黑,身上的银甲也遍布伤痕,无数箭矢插在上面,他身边视若手足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他却依然坚持着不肯投降。
他用长槍支撑住了他的身体,面朝遥远的南方,那里是王都所在的地方。等到血流尽了、流干了,敌军们皆神情惶惶地拿着兵器小心翼翼地不敢上前,提防着他再突然暴起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号声。
最后,那个人站在尸山尸海上看着迟迟赶来的援军,将长槍插入自己的胸口,重重地垂下了头。
到死,都是站着死的。
不知为何,季昭就这么想起了那副场景。
周佳人也透过那烟雾,看着眼前的华服女子,把香烟拿在手上喉间微哽了一瞬,唇瓣嗫喏了一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起,将军战死之时,贵妃正独自坐在那望乡台上,不知她有没有看见千里之外,有一个人是面朝着她的方向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