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面、点绛唇,背景里的那些花容、树色,被她的白裙翻搅得成了一片斑斓的釉彩。而他如好多年前一样,笑着地走过去。只是这一次,他将人搂在怀里,低头往她根本看不见伤口的手臂上呼气。
他听见她笑得张扬又得意。
她转身搂住他的脖子,娇嗔地问道:“长渊想不想我?”
顾荇之想说是,然而一张嘴,却见天旋地转,春日暖阳都化作了鹅毛大雪。
那些雪花混着血水,将她一身白袍染红。而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人,伤痕累累、血流不止。可她还是紧握着手里的剑,腕子上的银铃在风雪中微颤。
“花扬!”
铺天盖地的痛向他袭来,顾荇之猛然惊醒坐起,喘息震天。
旋即,一只温软的小手探过来,准确无误地捂住了他的嘴。清冷月色下,花扬一脸惊恐地瞪他。
“你干什么?!”她压低了声音,“突然大半夜的叫我名字,待会儿福伯又以为我怎么你了。”
顾荇之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大口地呼吸,只将花扬一把拽进了怀里。
花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猛虎扑食”箍得快将晚饭都吐出来了,却因为力量的差距,只能在他起伏的胸膛上绝望地推打。
“你……你放开!”花扬欲哭无泪,“我都快给你闷死了!”
“花扬……”头顶上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疲倦而哽咽。
不知道为什么,花扬被他这一唤霎时心绪翻涌,竟也跟着酸了眼、鼻。
她不再挣扎,半晌,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黑夜寂寂,顾荇之就这么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花扬”。
“嗯。”她依旧是答他,什么都不问。
他将手放在她的腰上,来回轻轻地摩挲,珍重且小心,生怕她是个梦似的。随即,他移开目光,往床帐四周探望。
“这是哪儿?”他问,声音还是颤抖的。
“这是我的腰啊!”花扬摁住他放在腰上的手,一脸“你傻吗”的表情。
顾荇之被这个答案噎住,方才的惊恐已然去了一半,半晌才继续道:“我是问我们在哪儿?”
“顾府啊。”花扬眨眼,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嗯……”顾荇之长长地探出一口气,握住她探过来的手道,“我做梦了。”他的声音里有着泰山崩于前的余悸,“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花扬伸手环住他的腰,在他的睡袍上蹭干眼角的湿意,嘟囔道:“你不会梦见我死了吧?”
察觉到抱着她的人一怔,花扬顿时有些不开心:“那你有没有再娶?!”
两个连环夺命题,问得顾荇之再也没有闲暇去伤感。而面前的人狡黠地笑起来,摸摸他的头,温言道:“好了,没事了,我还在呢。”
顾荇之又将人搂得紧了些,将下巴搁在她的发心,沉声道:“我梦见你死在我怀里,南祁国灭,我不人不鬼地苟活了好些年。在梦里,你一直不肯来见我。”
“嗯,”花扬点点头,有些得意道,“像是我的做派,手起刀落、绝不拖泥带水呀!”
顾荇之被她一席话逗得既生气又想笑,他扣住怀里的人,神色肃然道:“答应我,无论如何都照顾好自己。”
“嗯,”花扬对着他的鼻子吹气,笑道,“是呢,不照顾好自己,你转头就另娶了别人怎么办?”
“你说什么胡话!”顾荇之训斥,被她这跳脱的性子逗得也没了心思伤怀。长臂一捞,他将人牢牢锁在了身下。
“啊!错了!不说了!”花扬嬉皮笑脸,“我不走,你摸摸,我在呢!”言讫她又拉着顾荇之的手放到自己身上。
“……”顾荇之真是被她弄得,登时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由着花扬闹了一会儿,直到她沉沉睡去。
北伐、皇脉……
看来这一切,并不是掩盖就能被平息的。
刑部,宗案室。
百无聊赖的秦侍郎看着那个在这里泡了整整一日的人,哀哀地叹出一口气。
若是没有记错,这是他受伤之后,这人第二次来看他。
第一次是他受伤的第二天。顾侍郎来府上拜访,送了一堆补品,用时半柱香;接着问了一堆问题,用时一个时辰。这一次顾侍郎来刑部看他,问候了一句“别来无恙”,而后就把自己泡在了堆积如山的卷宗里。
自己看就算了,还不许他走,因为顾侍郎时不时地要向他询问陈相和北伐的案子细节。这让大病初愈的秦侍郎真是叫苦不迭。
秦侍郎身心俱疲,小声在他耳边咳了两声,弱弱道:“天都快黑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府用膳了?”
“你饿了?”顾荇之头也没抬,摘下腰包往桌上一放,“让值夜的去买,想吃什么都可以。”
秦澍不甘心,继续道:“我……还要养病,每晚我娘都会定时让府上的大夫来给我灌药把脉。”
翻着书的顾荇之终于顿了顿,侧头看他,良久道:“我的车夫还候在外面,让他去公主府替你将人请来吧。”
秦澍终于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再多言。
月上窗棂,宗案室的灯也次第亮起。顾荇之看着满桌的案卷和自己的手稿,只觉一筹莫展。
北伐一案,吴汲的嫌疑最大。
他因为骨疾病休足有一月,这段时间里,他确实可以混入北伐军的粮草队,同时将路线通报给北梁。而且他的作案动机也非常充分,毕竟若是扫除了燕王这个障碍,徽帝继位将不再有任何威胁。以他和太子的关系,他妄图通过太子把持朝纲,也不是不可能。
可顾荇之总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