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咳咳……”迎着花扬不解的目光,宋毓清了清嗓,难得正色道,“既然消息已经带到,今日就到此吧。”言讫他甚至没有给花扬机会反应,兀自对着外面唤了一声:“送客!”

花扬站起来,浑浑噩噩地跟着管事就要往外走,回头却见顾荇之依旧盘坐在蒲团上,品茗不语。

顾荇之抬眸对她微一展颜,从怀里摸出一包糖饼给她,温柔地哄道:“你先去外面等着,我跟宋世子还有些事要聊。”

宋毓一凛,侧头僵硬地看向顾荇之。

花扬倒是不甚在意,她本就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于是她接过糖饼,乖乖跟着管事出去了。

茶壶里的水咕嘟嘟地沸着,顾荇之垂眸瞧了瞧杯盏里的碧水清茶,半晌才自言自语地道:“你我相识至今,有多久了?”

宋毓闻言一怔,撇撇嘴道:“第一次见,是我三岁的时候。那时你偷跑来王府,说要跟我父王习武,嫌我顽劣,将我打了一顿。”

言及此,宋毓笑起来:“偏生我父王也觉得你根骨甚佳,是个习武的奇才,答应背着顾公私下授你武艺。”

“啧……”宋毓叹口气,愤愤道,“我父王就这样,惜才如命,连亲儿子被打了都不管。”

顾荇之也跟着笑起来:“可是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生于文臣世家,为何醉心武艺。”

宋毓愣了愣,哂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你最后还是选择从文弃武,回去守你顾氏的道了。”

内室安静下去,半晌,他才平静道:“那是因为我想明白了。人心不齐,识智未开,光有拳头没有脊梁,谈何复兴?”

宋毓抬眉,作出一副“醍醐灌顶”的姿态。

顾荇之并不介意他这敷衍的态度,转身直面他道:“我知道自我入仕以来,一直奉行顾氏‘时止则止,时行则行’的主张,你认为我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可我想告诉你的是,南祁如今国力太弱,经不起任何大变波澜,这就是当下的时。”

对面那个状似神游的人一愣,眼神里有了丝生气。他轻蔑一笑,坦然道:“所以呀,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只能各自为营的原因。”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彼此的言外之意大都猜到了几分。

宋毓知道,他做的那些事要想不留下任何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故而当下他倒也不惧承认。只是他若不说,顾荇之真要逼他,怕是只能走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于公于私,他赌,顾荇之都做不到。

两人静坐无言,顾荇之沉默地递过去一盏热茶,温声道:“其实我有想过。若是要查北伐,陈相为什么偏把棋谱给了你。除了让你与我合作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意思了么?”

他顿了顿,道:“陈相知你,更知我。他知道你有必查北伐的决心;而我,是那个可以助你,也能制你的人。”

“嗯。”宋毓点头微笑,没有否认。

“可你为何就肯定我不会选你?”

此问一出,宋毓倒是真的愣住了。他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荇之,反问道:“你说你选我?”

他顿了顿,只觉自己似乎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兀自捧腹,笑得直不起身来。

“你方才还劝我说南祁已然经不起大变,现在却又告诉我,你会选我?”

顾荇之没有被他的反应冒犯,依旧平静地为自己斟茶。

宋毓的反应,实则已经透露了他的底牌:一旦确定凶手,他自是有实力与之正面一搏的。

顾荇之当下便了然于心。

从古至今,能让藩王朝臣都讳莫如深的、能够动摇国本的事情,那便只有豢养私兵这一件。

当年燕王战功赫赫,于军中颇有威信,宋毓利用其余部暗中招兵买马,为己所用,应当不是难事。同样,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地演戏。

怪不得当初自己以群牧司为筹码,要他配合,他能应得如此爽快。因为于宋毓而言,春猎那一局,既对付了吴汲,又能把群牧司纳入囊中。

有兵又有马,可谓是一箭双雕。

半晌,顾荇之缓缓开口,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北伐一案我既与你同查,自也会与你一起讨回公道,否则查案便没有意义。但是……”

他话锋一转,眉眼间染上几分厉色,直视宋毓道:“我也想提醒你,你现身在金陵,距易州千里之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可操之过急,否则若是引出任何威胁朝纲、祸国殃民之事,我顾长渊自也不会放过你。”言讫他一顿,“听明白了么?”

宋毓从方才那些话中听出了些门道,撇撇嘴,可有可无地哂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离顾荇之议事的厅室不远处,有一个芙蕖池。如今正是花开满园,荷叶连天的时节。

花扬解下兜帽,枕臂趴在栏杆上,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插在美人靠的朱栏间,一荡一荡地纳凉。

手里的一包糖饼被她吃得只剩一半,她蹙眉往议事厅望了望,却见一个粉色裳衣的女子三步一顿地朝她这边行来。

来人居然是宋清歌。

两人见过几面,花扬自然记得她。只是这人如今看她的眼神,已然不见往日的不屑与轻视,而是紧紧粘着她,及至察觉到她的回看,才微微避开,再看她的时候,便带上了几分忐忑。

花扬依稀记得这样的眼神。

那是在百花楼纳新,师姐向新来的师弟师妹们介绍她的时候,才会收获到的“崇拜”。

发现花扬在看她,宋清歌的颊上很快染起一抹绯红。她碎着步子挪过去,故意绷着架子问道:“你就是南祁第一刺客花扬吗?”

花扬吃着糖饼,点头,淡漠地“啊”了一声。

宋清歌似乎有些激动,手里的帕子被她在指尖绕了几圈。她兀自踌躇了一会儿,片刻,还是一副拿鼻子看人的神情,道:“那……你之前假装村姑,就是为了接近长渊哥哥吗?”

花扬很坦诚,将嘴里的糖饼拿出来,半晌又“啊”了一声,转身往美人靠上坐,不再搭理她。

宋清歌见她如此淡漠,拉不下面子又舍不得走,于是便摸到她坐着的美人靠旁边,却没曾想,一个澄亮金黄的东西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要吃吗?”花扬晃了晃糖饼。

“哼……”宋清歌赶紧接过来,嘴上却不忘排场,抬着下巴道,“本郡主就勉强尝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