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酒肆里除了几个招徕生意的歪妓,食客并不多。花扬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拾起桌上的酒水菜单看了一会儿,随后她唤来小厮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壶酒。许是出于刺客的警觉习惯,落座之后,她便借着斟茶的功夫随意打量了一下这间酒肆。
沉沉二漏,灯烛将近。邻桌的两人看似喝醉了,叽里咕噜地说着话,时而大笑两声引得众人侧目。而那些站关的妓子今日似乎格外沉得住气,有些反常。
“客官。”耳边响起店小厮的声音,花扬点的饭菜陆续被端上了桌。
小厮态度殷情,笑嘻嘻地介绍,顺手取来酒盏为她斟了满满一杯道:“夜里不宜食冷,这酒是小的让厨房热过的,您趁热喝。”
花扬接过来,置于鼻下深深地一嗅,继而满足地叹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么这般醇香?”
面前的小厮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点着腰陪笑道:“这是绍兴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全金陵只有我们这里有。”
“嗯,”花扬了然地笑了笑,“这般滋味确实是金陵仅有,哦,不对,”她似猛然想起什么,又道,“不只是金陵仅有,应当是今夜仅有。”
言讫她一笑,一双琥珀色的浅眸霎时泛起淡金色的寒光。
面前的小厮一怔,笑容僵住。然而花扬比他反应更快,一息之间,酒肆里寒光纷飞,刀剑铮鸣。方才还醉意阑珊的食客们登时清醒,纷纷从腰间抽出长剑。昏暗的油灯下,憧憧的人影像疾风中晃动的芒草,在一方天地间翻搅起来。
花扬确实没有料到竟然有人会事先在这里布下埋伏,好在她总有随身携带武器的防身习惯。此刻她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寒光一闪,剑速飞快,空气中竟似绽开几点火光!
但来人却似怀着破釜沉舟的念头,一声呼喝,酒肆之外也次第亮起簇簇火光,如夜风流萤,密密麻麻地向着这间酒肆聚来。
耳边响起冷器破空之声,一记长剑直逼花扬前心而来!
她惊退数步,然而这一退便又将自己的后心留给了别人。
“铮”
花扬回身一剑,那柄柔软的剑刃便如银河倾覆,在周围划出一轮冷白色的弧!
“哐啷啷……”众人手中之剑应声而落,厮杀停止了一瞬。
但第一波人被逼退之后,后面的人很快又补了上来。酒肆之外已然形成严密的包围圈,花扬此刻就算是能突围,也逃不出外面的围捕。
“刺啦”
手臂处传来刺耳的裂帛之声,花扬上臂一凉,很快便密密地泛起一些痛意,鲜血很快顺着舞动的广袖飞洒,空气里霎时弥漫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不知为何,这样命悬一刻的时分,她忽然想到了顾荇之,想到了那日对他说的那句“后会有期”。
如果他们是顾荇之的人,也许会手下留情,她现在放弃抵抗兴许能保下一条命来。
然而她的思绪方起,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这一次是朝着她的喉咙去的。
持剑的手已然受伤,花扬被逼得频频后退,现下根本腾不出手去防御。
只听耳边铿锵一声,一个靠近她的人竟然出手替她挡住了那道剑光。
“留活口!”他对着那人怒喝,不解地看他。然而下一刻,腥热的血便喷溅了花扬满身。
是那个要杀她的人动的手。
饶是见过无数搏杀的场景,当下的花扬还是愣了一瞬。
因着方才两人离她最近,后面的人并没有看见是谁出的杀手。可是当下的情景那么明白,别人根本不用看见,他们只会觉得动手的人一定是她,也只能是她。
果然,旁边的人招式更加凛冽了几分,从方才留有余地的围捕,变成了真正的击杀。
花扬隐隐感觉不对,只觉面前这些人似乎分为两个阵营。
一个是想生擒她,另一个,是想杀她。
想生擒她的人很多,可无外乎就是林淮景、顾荇之和宋毓,但想杀她的人除了百花楼,她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
那么也就是说,百花楼竟然能得到朝廷缉拿要犯的安排部署,然后派人混进来。
所以,这是不是也说明百花楼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在给朝廷做事?
“砰!”
伴随着铁器相撞的惊响,数十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向花扬打去,她避无可避地被绊倒在地,失去反抗能力。手臂上的血蜿蜒而下,在酒肆的地板上留下道道血迹。
众人见她束手就擒,纷纷收了手里的剑。
可就在这一刻,惊变乍起!一道寒光倏地乍现,一息之间剑尖已直抵花扬胸前三寸的地方,任何人要阻止都已经来不及了。
“铿!”
那把已然抵达她前心的剑被箭矢一抵,骤然从中间断裂开来!剑尖往下一滑,在花扬的衣襟处拉出一道长长的裂口。
“刑部奉命拿人!闲杂人等退避!”
高马之上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扑入花扬的眉眼。他始终抬眼平视,目光不曾落于她身上半分。可花扬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的,是来救她的。
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意,竟不可自制地笑起来。
那笑声听在顾荇之耳朵里,让他愤怒又无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遇到她的事情就乱了分寸;而无奈的是那人心思剔透,自己想装成公事公办怕也是徒然。
他懊恼地放下手里的弓,从马上翻身而下,面色肃然地走到酒肆门口。
大理寺的人看见他已然变了脸色,但仍未退缩,为首的人甚至往前一步厉声道:“我们是奉大理寺卿林大人之令,前往酒肆拿人。”
“哦?”顾荇之挑眉,“本官要拿的是陈相一案的嫌犯,哪敢问诸位要拿的是什么人?”
“春猎行刺的刺客。”
顾荇之一怔,没曾想春猎上的事情还是传到了吴汲耳朵里。如此一来,大理寺倒是真的有立场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