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汲神色凛然,撩袍便跪,然解释的话还未出口,徽帝疲倦地对朝臣挥了挥手:“朕乏了,今日的议事就到这里吧。”
言毕他一顿,看着顾荇之道:“春猎事关重大,光由礼部和鸿胪寺操持,朕不放心。顾卿做事向来缜密,此番还烦请多分担一些。”
在场众人一怔,眼光纷纷扫过跪在御案旁的吴汲,再看看一直沉默着,隐在光影之后的顾荇之,不明白为何本该由礼部主导的春猎,须臾之间便成了顾荇之的事。
徽帝扶案起身,往屏风后行去,留下一句略显疲态的“跪安吧”。
吴汲被徽帝单独留了下来,其余人得令从勤政殿退出。秦澍沉默地跟在顾荇之身后,几番欲言又止。及至出了正丽门,秦澍才拽住顾荇之的袖子,神色凝重地问道:“你到底要在春猎上做什么?”
顾荇之不答,伸手掀开车幔,延请秦澍进去说话。
昨日夜里,顾荇之给了他一份用火漆封好的信件。秦澍开始没当回事,打开才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负责此次春猎安全的徽帝亲卫侍卫亲军司指挥使姚睿涉嫌受贿的罪证。
顾荇之在都察院自有势力,能获得这些罪证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借此要秦澍替他做的事以此要挟姚睿,让他答应在春猎随侍护卫中安插刑部的人。
他不知该不该应下,只能用春猎被礼部把持为借口来推脱。可谁知就在方才,春猎的筹划转眼就被徽帝拨到了顾荇之名下。
他看向秦澍,淡声道:“明日春猎,你让姚睿吩咐手下的人,将北梁使臣和南祁参与狩猎的皇亲百官都引至西北围场。特别是宋毓,看紧了。”他一顿,又补充道,“你带上刑部的人,跟我去北场。”
“为什么?”秦澍蹙眉,面色凝重地再问了一遍,“既然要我参与,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底吧。”
顾荇之默了默,半晌,轻轻摩挲着自己右手手背上那道浅浅的刀痕道:“我要抓一个人。”
“一个封了整个金陵秦侍郎都抓不到的人。”
“阿嚏”
栖兰山下,花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背上的长箭稀里哗啦,在箭篓里响成一片。
花添蹙了眉,回头给她一个安静的手势,压低声音道:“都跟你说了山里早晚寒凉,让你多穿一件,偏不听。”
花扬揉揉鼻子,把匕首插进腰间的小囊,不理她。花添无奈摇头,将肩上的箭筒勒紧了点。
他们此番是按计划要在栖兰山北场蹲守。
北场树木茂密,不仅猎物最多,也容易伏击隐藏。往年皇家春猎的时候,这里是最受欢迎的狩猎点。
宋毓声色犬马的名声在外,在北地易州每年都要大兴围猎。这样的人,必定会因为罕见的猎物往北场来。
而北场之中最为著名的狩猎点,便是他们如今所在的虎跳峡。
此地丛山峻岭,地势险要,只有下方唯一一条通路。一旦在峡口埋伏,宋毓进入之后,便不可能再出去。
百花楼似乎对这次行动颇为看重,几乎动用了楼里全部的顶级刺客。以大师兄花弧为首,浩浩荡荡数十人。
花弧和花添在楼里待得最久,声望最高,两人在前头探路。花扬则懒懒散散地跟在后面,哼着小曲儿,一副春游玩乐的样子。
及至走到埋伏点,花弧拉开背上的行囊,给每个人纷发防身暗器和毒囊。
“我用我自己的。”花扬看着花弧递来的袖箭,嫌弃地晃了晃腰间的匕首。
花弧眸色一凛,伸手扯下她的匕首往身后一扔,硬是把袖箭塞到了她手里,然后凑近花扬威胁道:“听我的。”言毕他将手里的毒囊重重地拍到了她手里。
也许因为这是恢复后的第一个任务,花扬今日的心情格外好。于是她也懒得跟花弧计较,撇撇嘴接了他递来的毒囊,塞到了后槽牙。
日头缓缓地升了上来,山顶上没有树荫遮蔽的地方便被太阳晒得发烫。
埋伏需要耐心,而花扬最缺的就是这个。几个时辰的等待下来,她已经控制不住地焦躁起来。
于是她看看毫无动静的峡口,放下手里的箭,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然手臂才一动,她便被一个冷而硬的声音喝止了。
花弧将手里的箭转了个方向,对准她的眉心,目光森然地问道:“去哪里?”
花扬怔了怔,对这人莫名其妙的恐吓表示不解。这是两人第一次合作,之前花扬便听闻他做事谨慎且强势,如今得见,果然如传闻所言。
但当下她不想惹事,便无辜道:“我去后面小解一下……”
“憋住。”他说这话是不容商榷的口吻。
花扬几乎要给他气笑了,原本拿着箭的手悄悄往袖口摸去,却被身旁的花添伸手摁住了,她无声地给她一个“别胡闹”的眼神。
花扬咬牙,愤愤地握紧手里的箭和弓,又安分地趴了回去。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峡口忽然渺远地传来阵阵马蹄声。花扬心中一凛,俯身将耳朵贴在身下的草甸上。
从声音上判断,来人似乎不多。但除了马蹄之外,仿佛还有车轮碾压碎石的脆响。这……就很奇怪了。
花扬思忖着,抬头往峡口看去。
“来了。”花弧压低声音提醒道,伸手在头顶一挥,让所有人都做好准备。
花扬将身子埋得更低了点,手中弓箭拉满,静静等待着队伍中那个立于高马之上的人驱马直入。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来人并没有急着进入峡谷,而是让两队侍卫拉着几辆载物用的板车先入。待车停稳之后,侍卫便开始往峡谷两侧的山坡上搬运干草。
这一莫名的举动让埋伏的几人都愣住了。
正当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等在峡口的那个人终于缓缓而来。
他身形颀长,背脊挺立,一张脸被头上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只露出苍白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颌。风卷起他系于襟上的玄色披风,微微鼓荡,猎猎地响着。
明明只有一个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花扬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一个荒谬的想法倏然窜出。
那人骑马走到侍卫包围的中央,侧身面向山顶的方向,缓缓掀开了头上的兜帽,默然抬头凝望着她。
一瞬间,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