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方才城防司的人来报,今晚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徽帝的语气是淡而倦的,听不出来什么。

“请皇上责罚。”秦澍撩袍跪了下去。

对于这个外甥,徽帝向来是宽容的。可这一次,他却良久地没有让秦澍起身。

殿内沉默了半晌,徽帝才道了句:“诱捕一事本就是赌,意外并不算什么大的过错,子望不必自责,只是……”

他语气一顿,看向顾荇之道:“朕也是至今才知那所谓的随侍是覃侍卫假扮的,这一招引蛇出洞,顾卿倒是连朕也瞒了。”

“回陛下,”顾荇之闻言,亦是俯身跪了下去,“微臣这么做,一是顾及龙体,不愿皇上为此等小事忧虑;二来……”

顾荇之一顿,笃定道:“臣怀疑刺杀陈相的人,是朝中重臣之一。若是透露出此次接头只是假意诱捕,怕难以成事,这才自做主张。还请皇上责罚。”

耳边响起“叮”的一声脆响,是白瓷相碰的声音。顾荇之抬头,只见桌上的药汁溅出大半,徽帝的面色白了三分。

“顾卿何以见得?”

顾荇之安生跪着,一拜,道:“陈相是七日前在宫前道被杀的。据他府上的仆役说,陈相于当夜驱车进宫是与陛下讨论军防一事。府内执勤的记录上显示,他带了两人随行一个车夫、一个随侍。

“可案发后不久,便有巡城禁卫发现几人尸体,其中陈相颈部一剑、胸口一剑,车夫当胸一剑。仵作验过,称两人伤口发黑,因是剑上淬毒而致。

“这说明了凶手是有备而来,他们非死不可。然而面对如此狠辣的刺客和精心布置的杀局,执勤记录上的那个随侍却能死里逃生,且任刑部、大理寺连日搜寻都查不到任何线索。”

“那随侍有可能是凶手吗?”徽帝问。

顾荇之没有否认,只道:“七日已过,那名随侍逃脱后不报官,不寻求帮助,臣猜测他若不是凶手,至少也该知道些内情。可是臣对照记录和尸体之后发现,陈府的家丁名单中,根本就没有随侍这个人。”

“所以?”徽帝蹙眉。

“所以,这太反常了。”顾荇之道,“陈相深夜入宫,身边竟然跟着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随侍。莫说他是当朝宰相,饶是哪个富商大贾深夜出街,怕也不会如此大意,明晃晃将自己的命往别人手里送。”

徽帝直起身来,看着顾荇之面色凝重了几分。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顾荇之笃定,“那人,陈相是认识、且信任的。”

此话一出,徽帝和秦澍具是一怔。

陈珩官拜一品,能获取他信任的人本就不多,且个个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那个随侍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

故而只要放出消息,让幕后之人以为那名随侍倒戈与刑部合作,或许使个打草惊蛇的法子,就能将蛰伏于乱草之中的毒蛇逼出。

“信任”二字,永远是可以利用的把柄。

没曾想诱饵有用,鱼却跑了。

呵……真是尾滑手的鱼。

徽帝久未从顾荇之的推测中缓过来,良久,殿上才响起他的声音:“以顾卿之见,此人对陈相动手,目的为何?”

“臣不知。”顾荇之坦然道,“目前线索太少,臣不敢妄加猜测,只是……”

顾荇之一顿,继续道:“只是臣以为,陈相身份特殊,除开朝中与他政见不合之人外,许是该提防着北梁的细作。”

白瓷碗磕到龙案,发出脆响。晚风掠过,拂动了殿内的烛火。

“嗯……”徽帝点头,只道了句,“朕知道了。”

“那不扰陛下歇息,臣等告退。”顾荇之与秦澍对视一眼,俯首要拜退。

“顾卿你留下。”徽帝拾起龙案旁的一方白巾擦了唇边的药汁。

“是。”顾荇之应声,秦澍俯身退了下去,大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徽帝眼神落到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温声道:“顾卿十六高中状元,入朝为官,至今也有快十年了吧?”

顾荇之没想到徽帝突然提及此事,怔愣片刻,却还是恭敬道:“回陛下的话,今年就整十个年了。”

“嗯,二十六了。”徽帝点头,若有所思,“在我朝二十有六还孑然一身,没有娶妻纳妾,别说是身居三品官位,就是寻常百姓商贾之中也难得一见。

“顾卿可有为自己的婚事考虑过?”

顾荇之一怔,眼中深色略有怅惘,对徽帝道:“臣向来深居简出、不喜与人结交,这么多年一个人也习惯了。再说顾家家规森严,若是要娶妻,只怕会委屈了对方姑娘。”

徽帝笑道:“顾卿这是妄自菲薄了。顾家百年良名,出将入相之人数不胜数,莫说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就算是皇室宗亲,能嫁入顾家也能算得是个好归宿。”言罢他故意一顿,道,“顾卿说是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顾荇之再如何装糊涂也是知晓了徽帝的意思这是要招他做驸马。

徽帝长女嘉宁公主如今十五,正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倘若徽帝执意要赐婚,又岂是他一介臣子能推辞得掉的。

思及此,顾荇之只能撩袍一跪,道:“微臣谢过皇上,只是覃昭才于今夜过世,他与臣自幼相识,臣一直将他视为兄弟。现下讨论臣的婚事,令臣实在惶恐,还请陛下恩准臣能够为兄弟服丧。再者……他还有一胞妹流落在外。臣答应过他,要替他将人寻回来。只怕是会惹公主误会,平白委屈了公主。”

“覃昭还有个妹妹?”徽帝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惊诧。

“回陛下,是。”

勤政殿内又陷入沉默。

徽帝怔怔地看向顾荇之,良久,才开口道:“顾卿与覃侍卫兄弟情深,如今谈婚论嫁确实不妥。既然答应了要替他照顾家人,那你便去吧。嘉宁这边,朕再劝劝。”

顾荇之松了口气,拜谢之后便俯身退了出去。

行出正丽门已是后半夜。车马行过漫长的宫前道,月色清辉,落在被磨得光亮的石板上,亮得像层层水波荡开。

顾荇之取出怀中那个沾血的锦囊。

“哗啦”

无边月色的另一头,水波上的皎洁被美人乌黑的发顶破开,变成一池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