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他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秦淮河上大火熊熊,烧得无法无天。

然而这样一片杂乱之中,女子于水火之中倏然跃出。一角金红由水面无声地散开,像是残垣断壁之间悠然开出的一株野尾红。

水珠沿着她莹白的背滚落,挨着两扇翕动的蝴蝶骨,在腰窝处消弭,流畅的背部线条,像一尊白玉凤尾瓶。

女子回身,似隔着梦境对上他的视线。

“嗬”

顾荇之按着胸口,猛然从书案前惊醒。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灯笼的光透过夜色和窗纸围拢过来,他怔了怔。

“郎君?”是老管家福伯的声音,似是担心扰到他,声音格外轻,“秦大人求见,说是有……有要事。”

面前的门被猛地拉开,福伯看见后面那张满是憔悴的脸如画的眉眼间,是泛着冷意的白,像一抹落入松涛竹影的月色,拖曳出几分倦弱。

福伯一愣,只觉得心疼。

世人皆赞“南祁有百官,荇之世无双”。可他家大人自打七日前,当朝宰相陈珩在宫前道被刺杀之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哎……”福伯提着灯笼跟在顾荇之身后,幽幽叹出一口气,不留神脚下一个踉跄,往前栽倒在顾荇之背上。

“小心。”

福伯心中正是忐忑,却觉臂间一紧,手已经被顾荇之扶住了。

“拿着吧。”顾荇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炉递给他,“春夜寒凉,以后值夜的时候都带着。亥时以后就不必等我了,先歇吧。”

“这怎么使得!”福伯骇道,“哪有主子不歇,下人先歇的道理。”

顾荇之只是淡淡说了句“无碍”。

福伯正想着怎么劝说,手上一松。顾荇之将他手里的灯笼接了过来,对他挥挥手道:“去睡吧。”

“诶……”福伯知道他家大人的性子是说一不二的,便也不执拗,转身去了。

堂里点了几盏昏灯,顾荇之灭掉灯笼里的火,推门而入。里面的人并不多,只是为首的那个一身素衣染血,生生将一袭天青色都染作了紫蓝。

“你受伤了?”手里的灯笼被扔到地上,顾荇之扶住了秦澍的手。

“我没事。”秦澍惨然一笑,反手握住了顾荇之。那只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深褐的纹路。

“诱捕……”秦澍微顿,道,“失败了……”

顾荇之微蹙了眉。

“刺客有两人,其中一人弃了同伴逃跑,另一人……”

顾荇之没说话,盯着他的眸子沉如黑夜。

秦澍避开他的目光,叹息道:“另一人于乱中被飞箭射死。”

“怎么能让他死了?”

“因为……”秦澍哽咽,抓着他的手更紧了三分,“因为逃走的人劫了覃昭做人质,临走时将他推给了另一个刺客。那刺客慌乱间拔剑刺伤覃昭,岸上的人见状便下令放了箭。”

顾荇之一怔,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眼神由秦澍手上的血迹移开,在堂上人中扫视一圈。

他回头看向面色凝重的秦澍,唇齿翕合:“这血是覃昭的?”

秦澍缓缓地点了头:“大夫已经看过了,可是伤在要害,又失血过多,已经殁了。”

他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个染血的锦囊交给顾荇之道:“这是他临终前托我交给你的,请你帮他去寻一个人,至于是谁,他说你自是清楚。”

顾荇之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忘了什么今天是覃昭的生辰,他记得两日前,覃昭曾眉飞凤舞地跟他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等到生辰这日就去接她回来。

所以,若不是他让覃昭参与这次诱捕,今日覃昭是要去接自己妹妹的。

顾家三代单传,他与覃昭自幼相识,在国子监做了十年同窗。覃昭习武,他从文。少年张狂、鲜衣怒马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

“长渊……”秦澍摊开他的手,将那封信放了上去,压抑着道了句“节哀”。

顾荇之回过神,什么也没说,十指紧握,默默将那封信收进了广袖。

秦澍缓了缓,复又开口道:“今日那逃走的刺客选在船灯下跳河,混乱中箭矢射落灯笼,将秦淮河上的灯船点燃。百姓虽无死伤,但好歹是看了刑部的笑话,与其等到明日被吴相的人冷嘲热讽,我打算现在就进宫……”

顾荇之明白秦澍的意思,温声道:“我与你同去。”

陈相于七日前在宫前道被刺杀,于朝堂无疑是惊天一浪。

堂堂宰相,竟然死在了下职回家的路上。徽帝震怒,下令彻查。

而朝堂如今党派林立,其中最不对付的,就要数宰相陈珩主导的主战派与副相吴汲主导的主和派。主理这差事的人,便众望所归地落在了向来中立的中书侍郎顾荇之身上。

顾荇之知道,当今之重,查案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如何稳住本就已经水火不容的战和两派。

马车在正丽门前停了下来,两人由小黄门引着去了勤政殿。

宽敞明亮的寝殿内药味浓郁,静谧的室内燃着助眠的安息香。九龙戏珠的屏风后,坐着一人,看样子正在喝药。一只嶙峋的手扶着白瓷碗,他听见帐外的动静,捂唇轻咳起来。

“臣参见……”

“免了。”徽帝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大黄门将两人引至屏风后看了座,便躬身退了出去。

顾荇之的目光落到徽帝手边的那一碗药汤上。

徽帝自幼孱弱多病。太子时期常病到卧床不起,二十有八才得了长子。故而继位这十多年里,也是病着的时候多,朝中诸事也多交由陈珩和吴汲处理。如今陈珩一去,政事的担子压下来,似乎又犯了旧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