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易点点头,语气肃然道:“既然你没亲眼看到顾侍郎,也不认识那个递信的侍卫,如何能肯定那份公函就是顾侍郎给你的?”
“我……”李恪语塞,神情惶然。
左易见状,倏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对着一旁的衙役怒道:“来呀!此人居心叵测,污蔑朝廷命官,杖三十!”
“大人!”李恪一听便慌了,一双手紧紧抠着身下的石砖,指尖几乎渗出血来,“卑职从未说过此事乃顾侍郎所为,只是陈述事实,绝无故意构陷之心,请大人明鉴!”
两侧的衙役并不理会他的争辩,迅速围拢过来,要将他拖下去。
情急之下,李恪忽地想起一直静坐不语的顾荇之,带着哭腔唤了一句:“顾大人!”
半晌,顾荇之侧头看他,神色却是平淡的。
李恪心中忽地升起一丝后怕,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只觉顾荇之温和平静的外表下,似乎还藏着从不轻易表露的狠戾能因怜悯而救他,亦能因厌恶而对他的生死冷眼旁观。
他忽然开始后悔了。
人人都说顾侍郎心如明镜、谋略无双,那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方才虽说了大半的真话,却在关键信息上故意含糊其词,引人遐想。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份公文从哪来的。当晚只是一个侍卫敲了他的门,要他把东西尽快送走。他一时疏忽,忘了看对方的腰牌。等到东窗事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
这时林淮景找到了他,告诉他顾荇之身居高位,又颇受器重,若是真的犯了事,既不会被罢官,更不会丢命。吴相只是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他。
他若能出面作证,一来可以洗清他的责任,二来也不算栽赃顾荇之,毕竟没有指证亲眼见过他。
长久以来的懦弱和畏缩,让李恪就这么答应了林淮景的提议。甚至在方才左易要杖责他的时候,他还幻想着一向宽和的顾大人会为他说上两句话。
可是,早已看穿一切的顾荇之,除了淡漠地给了他一个眼神之外,并未再做什么。
“咚!咚!咚!咚!”
几声沉闷的响动从刑部大门处传来。
“大人!”一名侍卫从外急急跑入,揖道,“外面有人击鼓,说是可以为顾大人作证。”
众人闻言一怔,面面相觑,左易率先反应了过来,用眼神示意侍卫将人带进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正堂之外。远处有两人身披月色而来,其中一人身姿纤弱,步履翩跹。
她似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进门之后微露胆怯,但还是紧抿着唇,鼓着勇气往堂上一拜,然后便跪下了。
福伯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道:“这位是前不久过世的覃侍卫的妹妹,她说她能证明事发当晚顾大人并没有在中书省。”
在场诸人闻言,莫不惊讶。唯有顾荇之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蓦地起身想要阻止。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满室静谧之中,福伯代花扬道:“姑娘说,事发当晚,她一直跟我家大人在一起,大人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此话一出,满堂怔然。
南祁虽民风相对开放,这样的事于男子而言,顶多就是风月旧事一桩,但于女子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污点一个。
方才的那一番证词,足以让人给花扬贴上一个“不知廉耻”的标签。
众人一时皆静,惶然看向静坐一旁的顾荇之。然而他只是轻蹙了眉,沉默地注视着跪在堂下的女子,神色之中带着些担忧与内疚。
久浮官场,个个都是人精,这样的沉默和表情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看不出来。
可是百年顾氏,家风严谨。且不说每一任嫡系夫人都出身名门贵胄,就单说这既无定亲又无名分便与男子纠缠的作派,哪怕双方真是两情相悦,顾氏为了自家门楣,也断不会让这样的女子进门做主母。
故而花扬这一跪,为顾荇之做了证的同时,也把自己永远地跪出了顾氏大门。
倘若顾荇之心怀愧疚,或许也只能将她偷偷养在外面。
坐在上首的林淮景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语带嘲讽地斜睨着顾荇之道:“你说你和顾侍郎一整晚都在一起,本官没有听错吧?”
花扬点点头,将脸埋得更低。
“可本官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顾侍郎一向是光明磊落、冰壑玉壶的人,此等辱没顾氏之名的事,怕不是你为了替顾侍郎脱罪,随意编造的吧?”
没等花扬摇头否认,林淮景便忽然一声怒喝道:“堂下之人不仅擅做假证,还涉嫌污蔑当朝三品侍郎,来呀!拖下去笞三十!”
“你敢!”
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顾荇之冷冷地逼视着林淮景,沉声道:“林大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顾某,何必为难一个患有哑疾的小姑娘。”
“好,”林淮景一拍桌案,双眉一挑道,“那林某就问问顾侍郎,是不是为了脱罪,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种污蔑顾氏家风的人都可以视而不见?”
“污蔑?”顾荇之低低地笑了一声,黑如深渊的眸子静静地看向林淮景,半晌才缓缓地道,“如要说污蔑,那也是顾某污了顾氏家风,林大人要罚,尽管向着顾某来便是。”
“呵呵……”林淮景也跟着笑起来,反诘道,“我朝律法,向来刑不上大夫,顾侍郎不用以此威胁我。但身为大理寺卿,动用刑罚审一审做假证之人,这个权限林某还是有的。”
言罢他一声令下,对着两旁的衙役喝道:“打!”
衙役得令围来,挥起手中长棍就朝花扬的后腰打去。
手起棍落,罡风袭来。尽管花扬做好了“苦肉计”的准备,可当下也难免觉得心里憋屈。
想她混迹江湖小十年,就算是高手都难有近身伤她的时候。如今为了勾引一个小白脸,竟然要豁出去到这样的程度。
打就打吧,反正当刺客的时候,什么伤什么苦她没受过。只希望这小白脸真能做到有情有义,别让她这顿打白挨了。
思及此,花扬暗暗咬牙,紧绷起身体,准备接受那来势汹汹的一棍。
“唔……”然而预料之中的惊痛,被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取代了。
花扬向前扑了一下,而后只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温热的呼吸洒下来,拂动她耳鬓的碎发,带来酥酥麻麻的痒。顾荇之就这么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不退不让。
花扬怔忡,头一次因为惊讶而头脑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