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顾荇之淡然一笑,撩袍往一旁的太师椅上就坐了下去,语气平淡地问道:“不知林大人连夜要见顾某,所为何意?”

他说的是林大人,而不是几位大人。林淮景一听这话,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如今的局势,顾荇之自然看得清楚。

原本在接受陈相一案的时候,他便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今早他在大朝会上的表态,一方面是就事论事、为民生负责,另一方面,实则也是顺水推舟,回应了徽帝要推他上位的态度。

只要顾荇之站出来,朝堂之上便会形成新一轮两相对立的局面。

可天不遂人愿,徽帝在关键时刻病倒了。主和派自然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除掉最有可能接替陈相的顾荇之。

林淮景盯着顾荇之的眸子里都能飞出刀来:“今日下午,太子接到群牧司的公文,说春猎要用的军马已于两日前被调去了位于南边的朔州。而调用马匹的指令,是出自中书省顾侍郎之手。”说完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向顾荇之,缓缓问道,“顾侍郎,你可记得此事啊?”

可记得此事,而不是可真有此事,林淮景这句话问得当真有意思,然而顾荇之没有恼怒,只在嘴上噙着一抹淡笑,神色安然地看着他,良久才温声问了一句:“既然林大人说调令是从我手下出的,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林淮景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轻哂一声,向一旁的主簿使了个眼色。须臾,一卷印有祥云暗纹的卷轴被呈了上来。

“这份公函,想必在场的同僚们都还没有看过吧?”林淮景说着话,将卷轴展开,让主簿将其递给身边坐着的两人。

左易的神色在看见公函内容的一刻便肃然起来,而另一边的御史中丞也隐隐摆出震惊之色。

林淮景见状很是满意,侧过身来,对顾荇之不紧不慢地道:“这份公函分明就是出自顾侍郎之手笔,上面可写得清清楚楚。让群牧司将手下军马,调运到朔州去。顾侍郎,你难道不解释解释?”

顾荇之微微蹙眉,瞳孔微震。

眼前,是一卷盖着中书省印的公函不错。陈相还在的时候兼任中书令一职,故而这印一直是由他保管的。陈相去世以后,顾荇之成了这里实质上的一把手,但为了表示对陈相的敬重,这块印便一直被他锁在陈相的厅堂里。如若陷害之人有心,自然会想办法盗取印章。

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抚过那卷公文上的字迹,顾荇之有一瞬的恍然,竟觉得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字迹。

顾荇之背后凛凛地出了一层薄汗,官场十载,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后怕。不是因为对方设计陷害,而是因为这陷害之人,对他竟了解到如此程度。

对面的林淮景见顾荇之神色突变,于是趁胜追击道:“若林某没有记错,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没有下达过这样的指令,你这擅动军马一事,往小了说,是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往大了说……”

他一顿,故意拖长了语气,似笑非笑地道:“那可等同于心怀鬼胎意图谋反了啊。”

“放肆!”

不等顾荇之回应,刑部尚书左易将桌案一拍,怒道:“谋反之罪岂是能张口就来的?莫说是天子近臣,就算是寻常百姓,也容不得林大人这样口无遮拦、信口雌黄吧!”

林淮景呲笑:“是不是信口雌黄,林某说了不算,左尚书说了也不算。”

他语带嘲讽地看向顾荇之,道:“左尚书不如问问顾侍郎,这份公文是否出自他手。”

左易闻言侧身看向顾荇之,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沉默的侧脸,唇角抿成一条紧紧的线。

他收起手中的公文,平静却也安然地道:“这份公文不是我写的,乃有人仿我的笔迹而为。”

“顾侍郎可自证么?”林淮景追问。

“不能。”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唯有林淮景像是早有所料般哂笑,闲适地往椅背上靠了靠,一副准备看好戏的姿态。

顾荇之却依旧一副淡然的态度,掸了掸袍裾道:“居心叵测之人有意为之,顾某自然无法自证。但顾某也知道,单凭这一份公文并不足以定顾某之罪,还请林大人将案情陈述清楚。”

“既然顾侍郎开口,本官自然不能推却。”他笑了笑,眼中流光狡黠,“那本官再送你一个人证,顾侍郎可要听一听?”

“啪”的一声响,林淮景拍了下桌案,对着外面朗声道:“传证人!”

不多时,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男子被衙役带了进来。他的视线一触及顾荇之,便飞快地移开,将头垂得低低的。

顾荇之眉心一凛,因为此人他是认得的。

他名唤李恪,是中书省一名从九品书令史,为人忠厚老实,才来中书省的时候常常被人欺负。顾荇之看他性情踏实,故而总会让他帮自己做一些跑腿传话的事,以示亲厚。

有一次他在帮顾荇之送急函的路上偶遇事故,马车无法通行。当时天降大雨,李恪便找街边小贩要来一张油纸,把急函裹在怀里,淋了一路雨赶着时间将东西送了去。

方才林淮景说要传证人的时候,顾荇之的脑中便闪过了无数种可能,可唯独没有他。

李恪进门先是对着上首的几位大人拜了一拜,而后垂头撩袍跪在了堂上。

“李恪,”林淮景森然道,“群牧司的人说,那份调运军马的公文,是由你送去的,可有此事?”

堂下的人闻言默了片刻,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低低应了一句:“是。”

林淮景目光灼灼看着他道:“当日是何情形,你还不快快招来。”

李恪的嘴唇抿了抿,深吸一口气道:“三日前,卑职在中书省整理公文卷录,看到顾侍郎常用的那间厅堂里还亮着灯。本想过去瞧一瞧,走到门口被一名侍卫给拦住了。他递给卑职一卷公文,说是顾大人让送去群牧司,是一份急函,不可耽误。卑职见公文上官印、笔迹都对得上,便按照嘱托,将东西送了出去。”

“大约是夜里什么时辰?”林淮景问。

李恪想了想,笃定道:“子时,因为那时卑职是寻着打更的锣声,才看到顾侍郎厅堂的灯的。”

子时,如此深夜,怕是连门房都已经歇下了。这样一来,除了李恪,便无人能证明当夜顾荇之在哪里。

“嗯。”林淮景满意地点头,正欲再问,却听左易道:“以你方才所言,那份公文分明是从侍卫手里接过去的,何以肯定那就是顾侍郎的手笔?”

李恪怔了怔,支吾道:“卑职自然是从字迹上辨认的。替顾侍郎送过那么多公文,不会认错。”

“但你确实没见到顾侍郎的面,对吗?”

李恪一顿,迟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林淮景轻轻笑了一声,反问道:“子时、中书省、顾侍郎常用的厅堂,还有公函上再明显不过的官印和手迹,若是这些都还不能证明此乃顾侍郎所为,那林某倒还真不知该如何证明了。”

左易不理他,兀自问李恪道:“那侍卫你认识吗?”

李恪想了想,犹豫着摇了摇头:“当时外间太黑,事从紧急,卑职也就没有看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