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若是要离开,也只能从方才进来的那扇门出去。
楼下的花台上,伶人正唱着香艳的戏码。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场所,众人自然无所顾忌,一时间,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花扬看了会儿,将目光落在了身侧的矮几上。
“这是什么糖?”她转身看着身后的男人,随意地一问。
男人将手里斟满了酒的杯子递给她,笑道:“是金陵城里那家苏酥记的桂花粽子糖。”
“哦。”花扬重复了一遍,接过男人手里的酒。
“敬美人添香,”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在她拿着酒杯的手上落下一吻,“敬春宵一刻。”
花扬轻笑,倾身跨坐在他腿上,对着他抬了抬杯子:“敬无处可避。”
她倏地收起了方才的吴侬软语,笑得愈发娇媚。
男人盯着她的笑容僵滞了一瞬,花扬却还是从容的模样,另一只手却已经来到发髻的一侧。
两人现下正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贴在了一起。男人的手抚过她的唇,她微凉的指沿着耳廓,一路扫到了他的后颈。然而下一刻,男人闷哼一声,全身开始抽搐。
花扬头上那根鎏金闹蛾扑花簪此刻已经扎进了他的后脑,她的拇指找到花簪上的飞蛾,用力往下一推。眼前壮汉霎时就像被抽走了魂的傀儡,仰躺在了罗汉榻上,看向花扬的眼神中只剩绝望。
“敬你,”花扬蹲下来,“敬死不瞑目。”
手指轻轻搭上男人的脖颈,她闭眼感受着那里的律动一颤、两颤,三颤,然后“噗”的一声,归于黑暗和寂静。
“金陵苏酥记。”
她念叨着,拿起矮几上的一颗桂花糖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摸出一早备好的面纱,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然而甫一转身,花扬却发现自己与门外的一个侍卫四目相对了。她脚下步子快速往旁边挪了挪,用身体遮住了榻上的狼藉。
“嘘”她竖起手指覆在唇上,对着侍卫轻声道,“大人累了,你们别吵他。”
侍卫微眯起眼,将信将疑地绕过她,往她身后看去罗汉榻上躺着的人,还是方才那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只是他无力下垂的两条腿,与青筋暴起、仿若竭力挣扎着的一双手形成了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侍卫登时心中一紧。
待他反应过来之时,自己腰间的刀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腹部贯穿。持刀的人抬头,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都说了,要你别吵的。”
花扬往旁边闪身一避,侍卫浑身瘫软,直楞楞地朝前栽倒下去。
剩下的那个侍卫见花扬出手狠辣,不打算硬拼,转身就要叫人。然而嘴甫一张开,旁边便飞出一截染血的刀刃,一刀致命。
花扬神色不耐,踢了踢脚下的尸体。
外面的声色喧哗掩盖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花扬扒着朱栏,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耳边一阵极细的风动。她下意识后仰,那一阵罡风便从鼻尖擦过。
“咚!”
余光瞥见一道白光擦过,有什么东西撞上身后的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霎时木屑飞溅、门框应声而裂!花扬觉得手臂被什么撩了一下,裂帛生响,惊起一阵凉意。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她的手臂已经被那飞屑划出了一条长口,渗出血来。
花扬心头一凛,只见又一道白光迎着面门劈下。她只得往后一个空翻,落地的一刹,跪地的单膝生生往后滑出一段长长的距离。
“呵……”花扬抬头,笑起来。
幽暗的烛火中,那人身姿挺拔,一身窄袖劲装。虽是蒙着面巾,看不清样貌,但那双秋水潋滟的桃花眼,也着实能惹得人心神为之一荡。
身着玄衣,想是不愿让人看清他的样貌,不会是官府的人。花扬推断,难道他跟她一样,是来杀人的?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又要对她出手?
心思飞转之间,森寒的长剑凌空而起,花扬避闪不及,只得将面前的男尸掀起,而后抄起落于地面的纱帐,用力一拽。纱幔旋即绷紧,落在黑衣人的喉结处。花扬凌空一脚,只见纱帐化作一道利落的弧线,穿过那人肩头。她旋即跃起,接住,再一拉。长剑落地,黑衣人的脖子已经被纱帐缠住,她只需要拉紧,再拉紧……
楼下花台上,伶人还唱着靡靡之音。弦乐铮铮,和着花娘咿咿呀呀的嗓子,缠绵而旖旎。
“不好了!不好了!”小厮通报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的,“朝廷好像带着人,已经把这里围了!”
花扬转身往来处看去。果然看见乌泱泱的官兵已经朝这边过来,星星点点的火把映照着浓黑的夜,如万千流萤。
而趁着她短暂犹豫的一瞬,黑衣人缓过了气。
他抓住她的后领,猛然一个前拎,花扬被他摔倒在地。男子不去捡地上的剑,而是转攻为守他想拖住她,好让顾荇之和秦澍能抓她个现行。
看样子,那个通道是走不了了。
思绪快速飞转,花扬的目光落在那具方才帮她挡剑的男尸身上,为今之计,只有……
“啊!”
一片狼藉之中,一条绷紧的纱帐从三楼窗口处垂下。男人死不瞑目的脸映着烛火,显得阴沉而骇人。人群发出惊天骚动,那些衣冠不整的男女相互推挤逃窜,慌乱间踢翻了桌子。酒坛倾覆,大堂里酒香弥漫。一盏油灯被人从三楼扔了下去,落地的一瞬,火光倏然窜起!
花扬莞尔一笑,抓着纱帐从窗口纵身跃下。簌簌的风擦着耳畔,卷起鬓发,衣袂翻飞,红裙潇飒,仿若洛神踏着烈焰火光,从天而降。
落地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割断了吊着尸体的软纱,回身留给楼上的人一个明媚的笑。
第四章 永逸良方
顾荇之和秦澍赶到的时候,场面早已失控了。
慌乱的人群想从火海逃离,不顾一切地与官兵冲撞。而官府此次本也只为搜人,不敢真的闹出人命,只得先放行救火。
大火直到次日破晓时分才被扑灭。
顾荇之和秦澍都没有回衙门,在距离寻欢楼不远的一间茶坊里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