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1)

言讫他抬头,逼视过来,不卑不亢。

看着门外的叛军和匍匐在地的小黄门,太子总算是回过味来。

“大胆!”他暴怒而起,指着顾荇之骂道,“你罔顾百年家风,你这个心怀叵测的乱臣贼子!”

长剑破空,太子拾起地上的剑,向着顾荇之挥剑砍去。

“铿”

一只箭矢飞驰而来,精准地擦着太子持剑的右手飞过,逼得他侧避,踉跄数步。

“啧啧……”斜靠在阁中梁柱下的花扬摇摇头,挑眉道,“我说弟弟,大人在说话,别老一惊一乍地插嘴。”

太子愣了愣,反应过来还要上前,却被徽帝喝止。

“顾侍郎说有问题,”徽帝坦然,回视顾荇之道,“有问题便问吧。”

这时,禅院外忽地骚动起来。

一名侍卫急步行入,对坐在堂中的顾荇之拜道:“吴相在禅院外求见皇上和大人。”

徽帝一怔,他倒是忘了。方才顾荇之闯寺的时候,因为怀疑叛军是吴汲的人,他提前让人将他软禁在了另一边的禅房中。

不等徽帝回应,顾荇之对着那侍卫淡声应允。片刻后,吴汲由两名侍卫带入了藏经阁。

佛堂内一时寂寂,一片沉默中,吴汲义愤填膺地指着顾荇之,张口诘问道:“顾侍郎这是要反了吗?!”

顾荇之没有回他,而是从袖中摸出几样东西放在面前陈相的棋谱、殿前司鱼符、太医院的药方、北伐旧案的卷宗,最后,是一面残破不堪的北伐军旗。

吴汲和徽帝的脸色,霎时都难看起来。

“臣说过,此次前来不为逼宫造反,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

顾荇之一边说,一边将那些东西一一摆好,修长的指抚过边角卷曲的棋谱,露出被陈相撕掉的那一页。

他忽地抬头看向徽帝,眼神凛冽:“陈相……本就是你杀的吧?”

此言一出,吴汲和徽帝都沉默不言,只有太子不明就里地想要争辩,却被徽帝沉冷的声音打断了。

徽帝看着顾荇之一字一句道:“是朕,可那又怎样?身为臣子,当有分寸,他管了不该管的事,朕要他的命,这有什么错?”

顾荇之闻言沉默,将手中棋谱往前一推:“但皇上可曾知道,虽陈相拿北伐一案试探,但直到他走出勤政殿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过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徽帝的手紧紧拽起,没有说话。

“弃子入局……”顾荇之喃喃,“这是他给微臣留下的唯一一条线索;也是留给陛下的,两朝老臣,唯一一点私心。”

顾荇之微顿,声音中略染苦涩:“饶是他知晓陛下当年为夺皇位不择手段、通敌叛国,他也愿意给陛下和南祁一个机会,一个只要陛下肯补救,他便能忠心如旧的机会。”

“可惜陛下没有,陛下选择将路走绝。”

徽帝神色微凛,追问:“你什么意思?”

顾荇之将棋谱调转,正对徽帝:“想必那一夜,陛下杀了陈相后,便派人清查了一遍陈府,想是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徽帝闻言抿唇,脸上却依旧看不出什么异样,顾荇之继续道:“这是因为那些证据,陈相已经自己销毁掉了。”

“他知道陛下若是对他起了杀心,一定会抢占先机处理掉任何相关证据,所以证据留或不留,并无意义,反倒会给知情之人招来杀身之祸。”

故而在见了范萱,确认他手中证据之后,陈相并没有将东西交给任何一人。因为他知道靠着这些证据,要撼动本朝最有权势之人,无疑痴人说梦。且若徽帝真的起了杀心,那么救亡图存唯一的法子,便是拨乱反正、改朝换代。

但当时朝中党派争斗正盛,主战派不会对陈相之死善罢甘休。徽帝长久以来的制衡之术被打乱,他也会担心吴汲一家独大。所以陈相断定他有心借此机会除掉吴汲,扶持新的忠于太子的力量。

那么顾荇之就成了徽帝用于打压吴汲,辅佐太子的最佳人选。

可是徽帝万万没有想到,陈相会派人给一直暗中潜伏、伺机而动的宋毓递去消息,让他带着自己留给顾荇之的线索来了金陵……

陈相一直都知道宋毓的打算、宋毓的兵力,他也知道顾荇之的为人、顾荇之的顾虑,所以他死前豪赌一把,将这个他兢兢业业守护了几十年的飘摇国土,留给两个他最能信任的人。而徽帝也正如陈相所料,不遗余力地扶持顾荇之、牵制吴汲。

可徽帝没有想到的是,顾荇之太聪明,聪明到根据陈相只言片语的提示,就查到了北伐,甚至还从北伐查到了……

“吴相,”顾荇之再次开口,将手中关于北伐旧案的卷宗递过去,“你可还记得,当年北上的运粮队伍里,有一个叫范萱的人?”

吴汲瞳孔微震,没有说话。

顾荇之收回目光,淡淡道:“当年你病休一月,随运粮队伍北上,在向北梁通风报信后连夜出逃,以为他们全军覆没。却未曾想,范萱活了下来,他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了一辈子,在临终之前找到陈相,将这个隐瞒了十六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顾荇之接着看向吴汲,点了点地上的鱼符道:“若说十六年前你助太子、害燕王,是站了太子党,以求日后的飞黄腾达。可百花楼其实是殿前司分支这件事,你掌管殿前司多年,竟然没有察觉……”他一顿,目光深邃,“或者说你只是假装没有察觉。无论是陈相之事、百花楼刻意嫁祸殿前司也好,扶持我、处处牵制你也罢,你都知道,只是逆来顺受、不想计较。这究竟是你委身求全的方法,还是因为对谁怀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歉疚……”

“顾荇之!”

言讫,沉默良久的吴汲终于开口。他怒目直视顾荇之,努力作出镇定平静的样子,但紧拽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下颌出卖了他的心思……

原来如此。原来吴汲的“愚忠”和徽帝的不信任,真的是因为太医院药方上的那一道落笔。

是因为太子的身世。

顾荇之抬头看向吴汲,放在鱼符上的手右移,来到那册带着火燎痕迹的太医院记录上。

他看了一眼太子,再看了一眼徽帝,终于还是将记载着徽帝用药情况的书册递给了吴汲。

片刻,只听空寂的藏经阁里倏然“啪哒”闷响,是书册落地的声音。

吴汲仿佛失力,踉跄两步扶住房柱,垂在广袖之中的手紧握成拳,背上隐隐可见青筋跳突。

他不说话,只是愣怔地看着自己脚下的三尺二方地,半晌才低低地笑了,喃喃道了句:“你果然一早就知道了。”

原来徽帝早知道自己不育,知道太子和嘉宁都不是皇室血脉,知道他对皇后一直以来的心意,也知道他们曾经的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