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这么好?
耿灏站门前听了一耳朵,也觉心痒,正要去他专用的雅阁等他的那份“三五”,冷不丁又听见个细声细气的学子在叹气:
“书是好书,就是价儿高了些。这‘三五’竟要三贯,单买真题集也要八百文……如我这般手头拮据的寒门学子,可怎么好?父兄官位低微,本就家境清贫,读书不易,又出了这样的书册来,难不成只有富家子弟才能高中?读不起这书,就活该落榜么?姚小娘子如此做,实在绝了我等的路!”
耿灏听了,眉头就拧起来了。
幸好读书室里还有明白人儿,当下就有人驳他:“李兄此言差矣,姚小娘子这书刊刻得多精细哪,她请博士们编纂、去雕版坊开模、纸张工墨等等哪样不要钱?何况这书如此花心思,收了这么多年的题,还有如此多注释,如何不值得三贯?你那书囊里没批没注的四书五经,哪本不要一贯两贯?”
还有人一眼看穿,嘻嘻一笑:“李兄,你莫不是收了刘家书肆的银钱,今儿特意来坏姚小娘子好事的吧?你自个说这话不觉着好笑么,去年刘家请了四个没名没姓的老学究编了本《策林》,酸不溜丢的,还卖两贯呢!如今你到知行斋说这话,言语间多有意图煽动小官子弟的意头,自己不觉得亏心?”
一句惊醒梦中人,这话一出,众人看那姓李的眼神都变了。
温和些的便劝道:“是啊,李兄,你这话确实偏颇了。”
更有人冷哼一声,直言不讳:“若是少读这样一本书便能抵过你曾经多年下的功夫,那你这书也读到狗肚子里了!趁早别读了!”
“旁的不说,依我看啊,刘家出的《策林》,也比不上姚小娘子这本‘三五’,虽说贵了一贯,可这本书底下著书人是姚博士、姜博士,还有林闻安大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姚博士早年便有儒士之名,姜博士博通各科,最要紧的是林大人……”
说话的是头一个买了书的,他当时便是听见赠送林闻安亲笔书签才买的。此刻,他正把挥毫写了“纵有狂风平地起,我亦乘风破万里”的书签爱惜地搂在怀里,一脸敬慕:
“十二岁秀才、十五岁举人、十七岁探花,林大人之后,至今还未出过比他更年轻的进士!这样的人亲自编书教你科考,才卖三贯,你还嫌东嫌西?”
那姓李的被群起攻之,还不服气,小声道:“谁知他有没有真的编,收了银钱挂个名也未可知。”
头一个买书的学子见他这般不可理喻,气得将书全收走,怒斥道:“人不可与蠢猪同伍也!告辞!”
那人边走还边生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就汴京城里、国子监内舍生有这般傲了,放在洛阳、郑州或是其他州府,有写得一笔好字的进士,哪怕有只字片语流出,都能炒到数贯!
不少人都对那李学子满脸鄙夷地起身离去,有个满身挂满“逢考必过”“文昌庇佑”符咒的学子也跟着众人走了出来,他手里正搓着个檀木手持,还跟同伴神神叨叨:
“别的不说,这书就比《策林》吉利!单单冲这个我也愿意买。《策林》是蓝皮,这书是紫皮,这不正应了日后紫袍加身的愿景?再说这书名。‘三年进士,五年状元’,听听,听听!谁听了不喜兴?多花一贯买个好口彩,多值当啊!”
他同窗不禁笑话他:“人家上进你倒上起香了。”
几句话之间,所有人都走了。
那姓李的被人戳穿,又被众人孤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独坐了片刻,也只好灰溜溜走了。
耿灏在门口听了个真,冷哼一声,还冲那李学子背影狠狠啐了口唾沫。
先前姚小娘子要开这知行斋,便广发问卷,又召过不少学子来详谈,问明他们最需要怎样的学辅书册,因此大伙儿早知道她要刻书,心里也有些期盼,纷纷提了建言。
这件事便这般传了出去。
刘家书肆一直是国子监里唯一的书肆,先前姚小娘子开杂货铺、弄读书室,他们都没作声,后来一听她也要刻书,便坐不住了。
虽说碍着林闻安这个与姚家亲如一家的大官不敢明着来,背地里却抢先刻了本《策林》,还拿姚小娘子问卷上的话做噱头,号称是名师编纂,如何能为学子们指点迷津。
好些学子不明就里买了,读完大失所望,连带着对姚小娘子还未刊刻出来的书也没了信心。
毕竟,连刘家这样常刻书、纂书的书肆都只能做出这样老掉牙的书来,姚小娘子这样年轻的女子又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这事儿耿灏也有风闻,还特意去杂货铺买了根肉肠,以为会看到哭哭啼啼、唉声叹气的姚小娘子,没成想她没事儿人似的,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也没有去纠缠,甚至没为此多说一句话。
倒像压根不知这事一般。
当时耿灏瞧着,心里高看了她几分。
以前,他嘴上虽各种嫌弃姚小娘子是个家道中落的商贾女,只知道开杂货铺卖些便宜玩意儿,行事又有些粗俗无礼,但后来,渐渐便不再这般提了。
读书室、长柄墩布、皂角粉、各种小食,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真不是常人能想出来的。
就比如这……三年进士五年状元,谁家刊刻书籍不取些庄重些的名字,以示自己这书学问高深,但姚如意偏不,她偏要取这样和那辣眼招子一般,叫人听见便再也无法忘怀的名字。
何况,耿灏向来是对女子宽容些的,尤其是姚小娘子这样身家凄惨却又不自怨自艾尽力谋生之人,更该照顾她生意。他平日里路上遇见乞讨的妇人,哪怕捂着鼻子嫌脏,也会掏荷包给银钱。
就算耿牛说那妇人是惯骗,靠乞讨都快能在外城置房了,他还是给。风闻之事不知真假,苦难之人却近在眼前,耿灏懒得为几十文钱烦恼,看见便施舍,他心中舒服就成了。
反正他不缺钱。
没法子,他便是如此天上地下难寻的好人。耿灏自我肯定地点点头,进了他的雅阁一屁股坐下。
没一会儿耿牛耿马便捧着一大盒书来了,还骄傲地把东西都堆到他面前,喜气洋洋道:“灏哥儿,咱买的是精装册,要五贯钱呢!如今也就咱们买得起精装册,还多送了好些东西呢,划算得很,你瞧!”
耿灏还没来得及翻书,先瞅见那堆赠品了,毫无防备地拿起来一翻:《宝元元年至宝元八年省试、府试真题集一百题》《诗词必练一百题》《策论一课一练》《科举冲刺三十日》。
他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半晌才抖着手问耿牛:“……你是想逼死我?”
一百题又一百题,他要写到什么时候?
耿马挠挠头,嘿嘿笑:“精装册就带这些,灏哥儿慢慢写便是了……”
耿灏翻了个白眼,摸了摸封皮上烫金的那八个字,三年进士五年状元啊,真是痴人说梦,可却莫名叫人心生希冀。他还翻开了那本又大又厚的紫皮书,头一页是目录,他才读了一两行字,便有些新鲜地“咦?”了出来。
目录上是加粗浓黑大字:
壹、科考大纲分析与核心知识图谱
壹甲、考试结构详解
他好奇地按照目录所示页码对应翻到了“壹甲”。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怪图。
那图以一个个框里有字、以箭头连缀的树状图画,从上到下把解试、省试、殿试三级考试的科目、侧重标得清楚,还注了关键时辰,算出国子监学子各场考试的中榜比例。
细细看了,耿灏那三白眼便不由得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