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还是婶子果决,否则再叫他们折腾下来,小命都没了!”

俞九畹听着众人议论,神色竟也很平静了。

自她和爹娘写信的那一日,她心里便已经对那薄情郎恩断义绝了。她自小在爹娘兄长呵护下长大,一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决定了便不会犹豫,更不会拖泥带水还心生怀念。

二哥背着她走时,她听见相公在身后喊她,还说:“稚子尚小,娘子当真忍心?”可她即便已泪流满面,也没有一次回头。

回京路上,她便也和二哥请来的陈讼师商定,要借宋律中“恤幼矜弱”的条例尝试着争回她的骨肉孩儿。

宋律明文写了,和离后,男人若是作奸犯科犯下重罪,便能将不满三岁仍需母亲照拂的幼儿判给生母抚养至成丁。但这并不容易,若是夫家势力强大,便能通过宗族收养争夺抚育孩子的权力。

陈讼师说,开封府衙门倒是判过几例丈夫与人通-奸杀人,和离后将襁褓中的女儿判给母亲的官司。但九畹的夫家目前并未犯奸作恶,即便有律法这一条,九畹想将儿子抢回来,也是极为艰难的。

但她还是想试试。

俞九畹知道一些她公爹与相公在外贪污受贿之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陈讼师便指点她,叫她不要心急,慢慢着人暗访,将那些蛛丝马迹皆录于册,待证据确凿时一击即溃,或许这官司还有一线胜算。

姚如意见九畹听别人谈论自己的遭遇依旧眉目坚毅,半点没有生出什么悲戚,心中佩服,她心念动了动,轻轻喊了声九畹阿姊,等她从回过神看她,她便道:“九畹阿姊,婶子昨日便说你想来读书室看书,还愿捐书给知行斋,你若是想来,随时来就是,但……我其实还有一个念头。”

俞九畹好奇道:“何事?”

“阿姊可愿来我这儿管书籍图册?学子们如今出借书籍大多从我阿爷手里借,但阿爷一心扑在教书育人上,时常没有登记在册便将书借出去了,如今知行斋才刚开业,尚没有偷盗发生,但天长日久恐生弊端。若是阿姊愿意来便帮了我大忙了。”姚如意微笑着提议道,“我已将读书室隔壁的耳旁留出来存书了,到时阿姊可以坐镇书室,平日里既可整理旧卷,也能校勘新抄的书籍,往后需编撰课业题册,阿姊也能襄助。”

俞九畹惊喜道:“当然愿意了!求之不得!”

她归家后,虽阿娘总说养她一世无妨,叫她不必担忧,但她终觉浮生漫漫,不知何处去。如今有这样的机缘,她竟能与诗书为伴,对她而言,恍若重获新生。

甚至,如意竟问她愿不愿帮忙编书!她自然愿意,还在闺阁时,她便给几位深闺才女整理了诗集,自己存了一本《浣花集》,只不过,那些珠玉文字也只是她自己的珍藏,没有公之于众。

姚如意见九畹一口答应,也高兴得很,她又不用去外头雇人了!这样最好了,都是知根知底的,省得那些麻烦事。

“阿姊,那我便给你开一月三贯的月钱好不好?一日便是一百文,你只要顾着书就行,过年节还会发衣裳和米粮的。”姚如意顺带连月钱也想一起敲定,恨不得叫九畹阿姊米明儿便来坐班。

谁知,俞九畹听了便摇头:“不成,你若计较银钱,我断不肯来。我不用月钱,你便当我是来白吃白喝白看书的人便是了,管我白日里一顿饭一顿点心,我自有个去处,何必计较什么月钱?”

“那怎么行呢!”姚如意可不能叫人白干活。

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她还要开口,九畹已经伸手掩了她的嘴,又执着她的手坦诚道:“如意,你做生意要本钱,不要为阿姊破费了,阿姊有个容身之所,又能做喜爱的事情,便足够了。况且……”

九畹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说:“我并不缺银钱,之前……我阿娘给我陪嫁了洛阳的店铺和百贯银钱,大哥添妆了郊外好几亩水田,二哥也添了个铺子给我。嫁去后,正巧又遇上官府要扩建洛阳城内城,还正好拆到我的陪嫁铺子,于是我又得了官府的百贯赔款还置换了外城三间铺子,如今我每月都能净得大几十贯租银,花都花不完,多的还得费心投进钱庄里收利钱,唉!利滚利的,每月都要打理,已很烦恼了,你还要给我发钱,岂不是叫我更烦恼?”

姚如意:“……”

果然这天底下最挣钱的便是拆迁和收租了。

拆迁拆到自家,钱花不完还利滚利……

这样的烦恼,她也好想拥有啊。

翌日,俞九畹也不必姚如意唤她,晨光熹微时便收拾得一身清爽利落,支使着她二哥俞二郎吭哧吭哧将陪嫁的几箱典籍尽数搬至知行斋。又自携桌椅,挪来一具花梨木雕云纹书案、湘妃竹摇椅,还折取了数枝寒梅供于瓶中。

待安置停当,便也十分自然地在知行斋逛了一圈,还去茶室里找丛伯买了乳茶、点心。

她便这般施施然倚坐在梅影书海之中,啜饮乳茶,闲来看书。偶见窗外探首张望的学子,便顺带招呼招呼。

知行斋的生意便如此渐入佳境,没过几日,国子监正式启学后,白日里读书室里便清静了许多,但到了午后还是有不少学子溜出来,或是在茶室里歇息吃茶,或是读读书,总爱在这儿消磨时辰。

晚上便是另一副热闹光景,读书室里几乎时时刻刻都座无虚席,向姚爷爷请教的学子都得排着队了。连茶室里也人满为患。

姚如意后来才发现,还有不少挂着鱼袋的官吏进来喝茶,人数还不少,有一回还有十几人结伴来的,聚在茶室长桌那儿追忆往昔、喟叹连连,好似来这儿开同学会似的,也不知是为什么。

这样也好,姚爷爷和丛伯傍晚虽忙起来,但白日清闲,正好休息,也算能劳逸结合。且孟博远人一散学便会来帮衬,倒让她的自习室运转得很顺畅了。

姚如意如今每天过去转转,统计货品情况,及时补货,其余大多时候还是在杂货铺里。

这样的日子很快便过去了,转眼春闱便迫近得不到三十日,紧张焦灼的气氛笼罩在国子监上空,来知行斋的学生更多了,人人步履匆匆,夸张些的走路时都在喃喃自语背书。

就连耿灏这样的公子哥儿都在知行斋包了个雅间,夜夜过来苦读,上回姚如意还见他好声好气地捧着习题去请教姚爷爷,令她十分惊讶。

而她筹备了很久的科考刷题集也终于赶着刊刻出来了,一本本紫色封皮的《三年进士五年状元》摆在了知行斋的大门口。

姚如意又做了个辣眼的大告示来宣传,果然一贴出来便引得学子们驻足围观。

第52章 话音未落,姚如意便被拉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依旧是那个大红大黄又大蓝的招子。

耿灏先前知行斋开业被辣过一回后, 如今第二回见,竟有两分平静与定力了, 虽还是觉着很丑。

正思忖间,门口孟博远的大嗓门又在耳边炸开了。

耿灏皱着一张脸,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看他手里捧着本紫皮的大书直吆喝:

“各位同袍!各位同窗!如今科考一年难似一年,经义子集读也读不完!怎么办?‘三五在手’,状元你有!咱们这本书,先破经义关, 批注全用朱笔勾注, 你看得清晰学得明白!二通策论窍!范相《民事疏》逐字解析, 民本、变法得分金句通通归纳在册!三过诗赋坎, 五言八韵总跑调?‘三五’把破题、用典、押韵一桩桩分析, 还收了当朝三百首好诗好词(需另外购买), 手把手教你落笔成绝句!”

“这还不算什么!还有!今日十人合买可打八折,还送真题密卷、探花郎亲笔书签及姚博士的《小楷速成临帖》!赠品有限,先到先得啊!”

“晨读经义破万题,午练策论定国策, 夜习诗赋筑华章。三五伴你前程似锦、金榜题名”

耿灏嘴角一撇,倨傲地斜眼瞅了瞅那孟博远, 本想抬脚就走, 身子却很诚实,已摆手叫耿牛去买了。

说得唾沫横飞的,他倒要瞧瞧有多大能耐。

说罢, 他大摇大摆摸出会员卡, 晃进了知行斋。刚一进门,就听得读书室里好些学子都在念叨这书。

竟已有手脚快的买了来, 此时正大方地摊在桌上给旁人看,有人翻了几页竟神色恍惚,连声称好,转身就往外跑着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