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1 / 1)

“我……”那团看不见的虚空忽然就有些害羞,这是它第一次发出声音:“我原本走了的,可是很多人都担心你们不能幸福,没办法好好地生活,所以一定要我回来看看。”

周殷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冥冥中是有一群人在观察着他们的,或许是鬼,或许是神,或许是其他更高阶的灵魂,他知道躲不开,最后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会担心这个?”

说着他回头看了看,子瑰还在手舞足蹈地跟一个卖水果的比划,他感觉大概率问不出什么,朝他喊:“子瑰!问出来没有!”

那团虚空谨慎地飘在他的身边,小心地开口:“所以你现在可以喊他的名字了?”

周殷点头:“他现在已经是人了,并不害怕被人喊名字,再说只是个名字而已,我知道那是他就好。”

无论名字,无论皮囊,周殷并不计较这些,他爱的只是这世上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唐放。

“那你觉得五年前小孔捷骗过地府了吗?”

周殷难得地沉默了一下,认真回答:“我觉得地府上层一定是知道的,但是我们没有违规,他们需要’安平王’回去,魂魄也回去了,还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他们心中存了一丝恻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阶的灵魂的确就是这样的,保持规则的威严,再留一丝仁爱,允许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看法,哪怕身为神仙也绝不直接插手干预世间的运行,所做的只有顺势而为。

周殷:“但我之前的确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孩会这样做,那天我们看完日出,子瑰忽然对我说他身体里的孩子没有了,并且他说他没法进入我的神识了,好像……好像是已经‘活了’,我们这才发现不对,下山往回走,果然,没走回去几里就看到了往这边赶的韩沐他们,黄大仙跟我们说了孔捷走前的心愿,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殿下是什么反应?”

周殷回想了一下,认真地说:“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黄大仙能不能算出小孔捷的转世时间和位置。”

“这很容易找吗?”

“当然不容易,一个人的转世要从他离开的时间推算他下一回降生的时间,结合他自己的心愿和上一世的因果,酌情看他的功德功绩来衡量他心愿的选择权,这中间会被很多事情影响,最后才是他的落地时间、落地哪里……生命的秘密不是可以轻易窥测的,世间的浩瀚与伟大也远超我们的想象,你是谁?从哪里来?这种最简单的问题往往最难回答。”

行吧,周殷的话“虚空”并不能理解,它开始问凡人关心的俗气的问题。

“那小孔捷去世,你们不会觉得困扰并且无法接受吗?”

周殷轻轻蹙眉,不解:“为什么?”

这干脆的反问,把虚空问愣了。

周殷:“我们若是不好好在一起,岂不是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虚空继续努力:“那……那你们亲近的时候……”

“正常啊。”

国公的直白坦率把虚空弄不会了。

“那……那不会困扰吗?”

周殷费解地看着它,思索它这些问题的真正意图,给出答案:“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五年前严格规范自己不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原因,而是因为这具身体里还有别人的原因。”他们没有这个困扰,这也构不成他们的困扰。

周殷:“我已见过子瑰的死亡,子瑰自己也经历过死亡,我们都知道生和死只是轮回的阶段,并非是起点与终点,孔捷做了选择,选择成全我们,那我们自然感恩他,要好好地活着。”

天地间,你牵挂的到底是什么?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你是否已经得到了?

如果你已经得到了你最想要的,得到了天地莫大的眷顾,那为什么还要困扰?

命运已千回百转地给出了恩赐,给了他们常人无法想象的宽赦,他们连死亡都不害怕,结果要挑剔这个、顾忌这个?说不行,不可以,他不是他,我不要,挑三拣四地把礼物推开吗?

他是忘了死亡曾经将他们彻底地分开吗?是忘记了那曾经的九年吗?是忘了自己曾经愿意用一切去换时间倒转、换岁月重来、换人死复生吗?

周殷:“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曾经像我一样……亲人、爱人、孩子,去世了,他们在灵堂上守着他们的身体,总还觉得那个人还活着,总觉得还是有气的,胸口好像还是有起伏的,不断地去试他们的鼻子,这个时候,老天忽然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告诉他们不用等下一世,这个人会回来,你等一等,只是他可能有些不一样,但还会和你在一起,他们若是知道了,难道会说不要吗?”

唐放活着,便是恩赐。或许在其他人眼里他们的结局满是遗憾吧,但是于他们本人而言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更满意了,与其将希望寄托在缥缈的下一世,周殷愿意当下就抓住这个人,跟他厮守这辈子。

一时间,那团云雾凝滞住了,无序地转了几圈,只有哑然。

唐放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出子午寅丑,不高兴地走回来,周殷却不再理会它,走过去:“找到了吗?”

唐放困惑地抬抬头:“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怎么感觉刚刚周殷像他当初还是鬼魂的时候在“自言自语”呢?

周殷:“没有谁,你看错了,你问的怎么样?”

唐放:“没有,太难了。你们阴阳命理的寻找方法和人正常的寻找方法这也太不一样了。”

正常在人间寻找是根据名字、容貌、年龄、家庭的情况寻找,不断了解接触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兄弟姐妹,然后才会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可是阴阳命格的寻找完全是倒转了过来,他们先告诉他,这个小孩是哪里出生,具体那年那月那日什么时辰降临,他的父母是恩爱的小康之家,有打打闹闹但是和谐友善的兄弟姐妹……这么多笼统的描述,就是不知道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父母是谁,唯一确定是生辰八字,可是小孩子的生辰八字怎么可能随便宣扬呢?直接打听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只能很含蓄地打听是找亲戚的乱撞。

唐放:“吃口饭吧,饿死了。”

宽敞熙攘的集市空地上,唐放抬头瞧见一处面摊,拽着周殷去吃午饭,等面的间隙,不远处玩着蹴鞠的小孩子们不长眼地用力一踢,小球“砰”地一下朝着唐放的后脑就砸过去了。唐放心气儿本来就不顺,这一砸可把他的脾气砸出来了,他手疾眼快地就把那球一捞,抱在怀里气势汹汹地一回头:“谁!”

在他身后,一个还没长到他大腿高的小男孩战战兢兢地朝着他挪过来。

唐放一愣。

那小孩眨着美丽纯净的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叔叔……”

周殷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后面一群小孩见状有的害怕,有的架秧子,大呼小叫地喊:“小五你闯祸啦!你姐姐晚上要揍你啦!”那小孩玩得满脸是汗是泥,细看身上衣着布料是好的,但就是太脏了,跟个小泥猴似的,他抠着手指小声地说:“叔叔能把球还给我吗?”

这孩子和当年唐放在破庙中看到的小孩一模一样。

唐放看着他,眉心忽然间就有些颤动,低头想说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身后的周殷忽然呼唤了他一声:“阿放!”唐放这才晃过神来,蹲下身把球小心地递过去:“……给。”

如果当初没有这个孩子的成全,他们今天还不知道在哪里打着转。

那小孩戒备地一下子把球抱走,然后着急地往回跑,边跑还边困惑地回了一次头。唐放呆呆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缓缓站起来,胸口、鼻腔满是酸涩,而那群原本玩得好好的孩子见这古怪的大人总是盯着他们看,头凑头地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话,拽着娇气的“小五”跌跌撞撞地跑了。

唐放呆呆地站在面摊旁,怔怔地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忽然间,一双手臂拉过他的肩颈,把他的脸孔按进自己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