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稍一迟疑,当即行了?个大礼,“多谢王爷!”

薛南星跪得膝盖有些僵直,又?是猛然起身,缓了?半晌,才?走到陆乘渊面前?,从头细述:“草民在烟柳巷遇上一名?相识的角妓,她有一个姐妹,名?唤梅香,已经失踪了?三日。而梅香失踪的日子,恰好也?是四月十六日。草民隐隐觉得有些蹊跷,细问之下,果真?发现了?端倪。”

“原来这个梅香在两?个月前?,也?就是二月十六日,曾经见过曲澜生。彼时他正乘坐马车前?往望月楼,梅香不慎撞上了?马车,遭到随车的嬷嬷责骂。是曲澜生出言相助。而那时马车内还有另一个人?。”

“所以,你去找魏知砚是为了?让他帮忙寻人??”陆乘渊唇线微动,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长指松开,轻叩起来。

“正是。”薛南星点了?点头,“梅香的失踪很可能与曲澜生的命案有莫大联系,且她已失踪三日,怕是已经凶多吉少。无论生死?,每拖延一刻,我们能追踪的线索就会减少一分,因此务必尽快寻到人?,耽搁不得。”

她言辞恳切解释道:“梅香的姐妹琴枝已经向官府报过案,但京兆府的人?却敷衍了?事。草民这才?想到再去一趟京兆府,赵大人?也?好,魏大人?也?罢,只求尽快请到人?再重新调查此案。”

陆乘渊眸光里的寒色渐次褪去,“继续。”

薛南星颔首道:“据琴枝回忆,梅香失踪前?在烟柳巷北曲的雨花楼前?迎客,当时她突然对着某人?说?了?句‘怎么是你?’这句话着实有些奇怪。青楼女子对着人?客惯来娇嗔,怎会突然以这样的语气对客人?说?话。于是草民心中生疑,到底有什么人?,会是她意想不到的,又?或者说?,常理之下绝不会出现在青楼门口的?”

陆乘渊指尖轻叩,沉吟一瞬,“女人?……和小倌。”

一语中的,与薛南星所想不谋而合。

薛南星不由弯了?弯唇角,点头道:“所以四月十六那日,曲澜生将?蝴蝶钗放回楚风阁后?,在雨花楼前?撞见了?梅香。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并?不想被人知晓自己重返烟柳巷,而这个原因……”

她思量一阵,“可能是因为曲澜生发现梅香竟然认出了?他。他回想起两?个月前?,也?就是他去望月楼的那日,曾经与梅香有过一面之缘。曲澜生担心梅香那时候不仅看到了?他,还可能看到了马车内的另一个人?,于是将?梅香掳走。”

推论到这里,薛南星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眉心紧蹙,喃喃道,“可他将?人?掳走后?,转头就被迷晕杀害了?吗?”

陆乘渊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比起曲澜生,似乎车内的另一个人?才?是那个真?正不愿被看到的。”言罢,看向薛南星。

薛南星被他这样一点,霎时反应过来,“二月十六那日,曲澜生帮了?梅香之后?,将?车帘撩开了?。或许,他其实不在意自?己暴露在外人?面前?,相反,他甚至是希望能被人看到的。”

“王爷,他曾经说?过,羡慕梁祝二人?,至少他们最后?能光明正大相爱,能流传千古。”

陆乘渊双眸微敛,“所以去望月阁唱曲就是他光明正大崭露的机会。”

“正是!曲澜生从前?只能偷摸着躲在私宅里,对着一个人?唱,爱着一个不能爱的人?,更无法公之于众,这种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薛南星说?着,竟习惯性地负手走了?两?步,“两?个月前?,他得知要去望月阁唱曲很开心,虽然才?刚出发,可他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与期待。直到马车撞到人?停下来,那种虚荣感促使?他撩开了?车帘。他不怕被人?看到,甚至某种程度上,他是故意的!”

“望月楼一案显然并?非一时意起,而是早有部署。曲澜生在禹州未寻到观音像,还被王爷您找到了?那些玉珠,彼时他这条命就注定留不得了?。那个人?在动手杀曲澜生前?,得知梅香认出曲澜生,怕自?己与他的关系被查出来,所以先对梅香下了?手。”薛南星言讫一顿,抬眸看向陆乘渊。

一对明眸里盛着光,忽尔投向陆乘渊幽深的眼底,他一时竟有些恍然。

可这恍然只一瞬便消散了?。

陆乘渊移开目光,默了?一阵,淡淡“嗯”了?一声,自?己提起壶,又?斟了?盏茶,推至茶案的另一侧。

薛南星微微怔愣,这是让她坐下的意思。但想到陆乘渊也?并?非头一回斟茶给她,再不识相恐又?惹他不悦。她便不再多想,道过声谢,顺势坐了?下来,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一旁的崔海见状,又?是一身冷汗。

吃完茶,薛南星见陆乘渊怒气已消,便主动问道:“王爷在章府可有问出什么线索?邀曲澜生去唱曲的,可是宋世?子的舅父?”

陆乘渊摇头,“不是他。章兆琛这半个月都在中函,昨日夜里才?回府,钥匙也?都贴身带着。他声称不认识楚风阁的小倌,且年关过后?一直在外地,已经数月不去望月楼,这段时日都是宋源在打理。所述种种,一查便知,作不得假。”

“宋世?子?”薛南星差点忘了?,宋源也?算是望月楼的东家,“若他想办法拿到管事手中的钥匙,即便是诗会当时在场,也?不能摆脱嫌疑。”

提及此,薛南星心下一沉。案发后?宋源第一时间冲上望月阁,虽也?合乎情理,可是他不管不顾冲到阑干边的反应着实有些过于慌张,似乎……是在确认什么,还有那些奇石,她下意识捂了?捂揣在腰间的石头。

愁眉深思的模样落在陆乘渊眼里,他不温不淡道:“晋平侯府已经派人?看着了?,待那管事到了?,本王自?会一并?审理。”

薛南星抬眸,心中所想竟然都已经被这个人?提前?安排好了?。倏忽间,她只觉得满腹疑窦仿若拧作一团的绳结,正愁解不开时,恰有人?递了?把铰剪过来,说?不上是意外还是安心。

陆乘渊看她一眼,转念问道:“不过,你可有想过曲澜生为何要将?这只钗放回楚风阁?”

曲澜生一直以来都小心保管的钗,忽然间就这样放在妆柩上,想来只有两?个原因,薛南星回道:“一是他不再珍视这支钗,二是他想通过这个钗传递什么消息,亦或两?者皆有。”

陆乘渊却轻轻摇头:“若是不想要了?,扔了?就罢了?。若要传递消息,大可以直接告诉他那个徒弟,或者写封密信。如此多法子,他何必要绕这道弯。”

没错,曲澜生若是猜到自?己必有一死?,何必绕这道弯。薛南星一时答不上话,垂眸深思间,眼底乌青愈发明显。

“别想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陆乘渊振袍起身,往书案后?走去,淡淡抛下一句:“本王可不想麾下的马还没开始跑就先累死?了?。”

薛南星还未反应过来。

只听陆乘渊唤了?一声,“崔海,降雪轩可都安置好了??”

崔海嘴角噙着笑意,“回王爷,都安置好了?,保准程公子住得舒心。”

薛南星立时起身,拱手行过谢礼,旋即又?要跪下。

崔海赶忙上前?托住她的手肘,苦着脸小声嘟囔,“哎哟喂,我的小祖宗,您可别再跪咯。”身上的冷汗怕已数不清是第几回望外头冒了?。

薛南星觑了?一眼陆乘渊的脸色,见他坐在堆叠的文书后?头,难窥喜怒,便也?懒得再猜度,对崔公公绽出一个明快的笑意,“也?多谢公公。”

陆乘渊没再看她,默了?片晌,沉声吩咐道:“崔海,好好教教他王府里的规矩,成?日草民前?草民后?,失了?昭王府的体面。”

“是!”崔海应下,低声在一旁提醒,“程公子,今日起您就是昭王府里的人?了?,还不快多谢王爷?”

“草民……”

“嗯…咳…”崔海捏着嗓子清了?清。

薛南星会意,连忙改口,“王爷大恩大德,属下无以为报,日后?定当竭尽全力,誓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陆乘渊唇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巧言令色。

薛南星见他不言语,抬起眼皮,浅浅瞥了?一眼。正前?方是一只香楠马鞍书案,案上笔墨纵横,满架牙笺,一张张一册册,应该都是供词与文书。

陆乘渊端坐在书案后?的梨花加官椅中,手中翻看着什么,扉页泛黄,厚近寸余,她一眼便认出是那本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