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渊未直接应她的话,只道:“此人在禹州一直以户部郎中自称。今年年关?过后,户部确实换过一批人,禹州知州胡文广见他持有官印,只当是新上任的。加之胡文广见他问的不过是一名普通工匠,又并不知晓那工匠身上背着案子,便未曾对他的身份起疑。”
“那他的官印又是从何而来?”薛南星略一思忖,自问自答道:“不过官印可以造假。虽然知州与户部郎中品阶一样,可地?方?官员向来怕得?罪京官,既然胡知州不曾怀疑他,自然也不会细验他的官印。”
陆乘渊轻笑,“你倒是懂些?官场人情。”
明明是赞许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怎么就变了味儿。
薛南星勉强勾了勾唇角,又问道:“所以此行?是去死者家宅?”
“既是家宅……也是上值之地?。”陆乘渊手上的动?作停下,又再阖上双目,呼吸却不似昨夜那样平稳绵长?。
薛南星不免好奇,既是家宅,又是上值的地?方?,会是在哪?此人说话惯爱说一半,吞一半,着实让人难受。
薛南星腹诽着,不由瞥他一眼。
陆乘渊从宫里出来就径直去了大理寺,眼下仍是一袭绯色官服,是鲜血染就般的暗红色,衬得?他的面容比平时?更为?霜白清俊。
此人若是不看?自己,也不说话,倒是养眼得?很。
薛南星忽然有些?恍神,只当是自己累过头了,索性如昨夜那般,往外挪过半个身子,双手抱胸,倚着车壁也阖起眼来。
马内光线不亮,又行?的极稳,一旦静下来就仿若有种让人发困的神力。她这一阖眼,竟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恍惚间,车外间或飘进些?嘈杂声。薛南星陡然惊醒,毫无意外又撞上陆乘渊阴沉沉的眼神。
陆乘渊微扬下颌,丢了个嫌弃的表情过来。
薛南星立时?端坐起身,顺带抹了把嘴角的口水。
此时?,马车突然慢了下来,车头的侍卫隔着帘子唤了声,“王爷,快到了。”
连带着一声声娇滴滴的叫唤断断续续飘进来:
“公子,来呀,进来坐坐嘛。”
“咱们这儿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包您满意。”
“寻常姑娘有什么意思,咱们这儿的姑娘可比北曲的那些?个体贴多了,保准给?您别样的体验。”
……
声音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怪。薛南星见陆乘渊正襟危坐,置若罔闻,忍不住挑开车帘瞄了一眼。
此处不正是前两日她来寻妓子的烟柳巷吗?
可眼下车外拉客的妓子,个个内穿女服、外罩男衣,短衫薄薄,若隐若现[注],分明就是做女装打?扮的男子。也难怪她觉得?方?才的声音怪异,原来此“姑娘”非彼“姑娘”。
卷宗室内的一幕忽如潮水般涌上来,她可算知道陆乘渊方?才为?何不直言了。
薛南星鬼使神差地?看?了陆乘渊一眼,竟冷不防地?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她忙扯了扯嘴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注:取自《龙阳逸史》中对男妓外形的描写,原文:淡妆巧扮,短衫薄薄,若隐若现。内穿女服,外罩男衣,酒后留宿,便去了罩服,内衣红紫,一如妓女也。
第25章 曲澜生 二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对望一……
薛南星鬼使?神差看了陆乘渊一眼, 竟冷不防地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流云渡是上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上至王权贵胄, 下至低等蚁民, 无论你?是上上人,亦或是陷在深沟的坎精, 谁都能在这里找到一晌贪欢的地方。烟柳巷则是流云渡最?为杂乱的一条街巷, 尤其是寻欢作乐,种类之?杂, 花样之?多, 整个大晋无出其二。寻常的秦楼楚馆多集中?在北边,称北曲, 而各式各样的南风馆则多在南边,称南曲。
马车在烟柳巷南曲的街头停下,陆乘渊一身官服太过?打眼, 他让薛南星先下了马车,自己则换了身常服才下车。
二人边走边说, 几步路的功夫,陆乘渊就已将来龙去脉道尽了七八分。
“此人原名贾里政,原是江南一个名为‘翠微班’的戏班子里的名伶,善唱折子戏。五年前随戏班来道京城,后来‘翠微班’散伙,这贾里政便流落至烟柳巷的南风馆了。”陆乘渊如是道。
薛南星心中?了然,死者擅易容之?术, 叫声尖细,想来都是多年在戏班里的缘由。
不多时,二人便停在一家名为楚风阁的南风馆门口。
薛南星跟在陆乘渊后头, 走得有些忐忑。虽说这十年来她没少?扮男装,在县衙里跟着捕快办案时也上过?青楼,听过?不少?荤话,但一想到大家同为女子,也并没有那么难为情?。可如今要去的可是南风馆,要面对的是各种男子,心中?难免没底。
薛南星低着头踏进门槛,一团红色的香风霎时间扑到她眼前,雪白的藕臂攀在她肩上,小馆撩人地娇笑道:“公子好面生,是第一次来咱们?楚风阁呀?”竟是比女子的声音还要娇柔。
看这阵势,分明身前才是主子,不知这小馆缠着自己作甚。她顿时面露尴尬,将这小馆的手拨下去,往陆乘渊身后缩了两步。
小馆似乎被?陆乘渊周身的凛然之?气震慑,手中?的红绢纱一扬,“哼,没意思。”摇着团扇离开了。
老鸨很快迎了出来,笑嘻嘻地将二人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薛南星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薛南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或者看出了什么,当即有些怕,可当着陆乘渊绝不能露怯。她稳了稳心神,扬起下颌,抬头打量着这里,强装自若地开口道:“给咱们?公子备个上好的雅间。”说完,她忽又念及从?昨夜到现下,还未有一粒米落肚,便也不再顾及陆乘渊的脸色,又道了句,“对了,再来桌上好的酒菜。”
老鸨闻言,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位玉树临风,风光霁月的郎君所吸引。在风月场上混迹十数年,老鸨到底是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前头这位高个男子绝非普通贵公子,这衣袍布料和刺绣暗纹,哪里是寻常有钱人家用的。
这人的身份定然非同一般。不是朝中?叁品大员,就是皇亲国戚。至于他身边这个嘛……老鸨颔首一笑,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亲自领着两人往二楼去。
“果然是轻车熟路。”陆乘渊冷声冷气地嘲讽钻进薛南星耳里。
薛南星想到前日那场戏,憋出一个惨白的笑,朝着陆乘渊抬手道:“王爷先请。”
“二位郎君喜欢什么样儿的小馆?”老鸨殷勤地介绍,一边将坐席铺好,熏香和茶水都备上。末了,她转头意味深长地笑道:“当然,若是二位一起,那可是别的价钱。”
陆乘渊低头吹了一口茶瓯上的热气,淡淡道:“不必了,有你?就行。”
老鸨笑容一僵,想到这二人进来楚风阁后就目不斜视、未曾旁顾,猛然意识到来者不善。
她原以为他们?只?是眼光挑剔,瞧不上楼下那些庸脂俗粉,可眼下点她这个老鸨子是几个意思。她转而又瞥向另一人,跟饿了八辈子似的,谁来这寻欢场里只?顾着吃,摆明了就不是来寻乐子的。
只?见那老鸨脸色霎时变了变,可毕竟是见惯世面,眼前之?人身份不明,不好当即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