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立时下车,微微一揖,“崔公公有礼。”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心生懊恼,她这?一眯眼竟是睡到天色透亮。
“程公子莫急。”崔公公似瞧出她的焦急,微微侧身唤道:“无白?”
薛南星这?才看见他身后还立着一名平眉细眼的内侍,手里捧着的正是她的验尸箱笼。
崔公公取过内侍手中的箱笼,回身递给薛南星,不忘宽慰道:“入夏后,天亮得早,眼下刚过寅时。王爷说了,还来得及。”
薛南星稍稍松了口气?,可验尸之事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昭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怎会容她在车内睡足大半个时辰。
她颔首接过箱笼,余光扫过崔公公身后的匾额,不由怔了一怔,原来她心心念念的大理寺已然近在咫尺。
薛南星收回目光,道了声谢,由崔公公引着进了宣政门。
进了宣政门,穿过前殿便是大理寺大堂。
晨曦初破,透过雕花窗棂,落于朱漆木柱与汉白?玉砖之上,映得大堂之内宽敞明亮。正中悬挂巨幅牌匾,“明镜高?悬”四字笔走龙蛇,匾额下设高?台,台上置紫檀木案几,案上摆放各式判案文书。
薛南星紧随崔公公,一路穿过重重门户,又来到大理寺后殿。殿中设有书架,一张圆桌置于殿心,周围摆设数把藤椅,应是供大理寺官员商讨案情、研习律法之用。
她稍一打量,一眼便注意到圆桌靠右的一间侧室,门楣上,三个遒劲有力的墨字赫然在目卷宗室。她再定睛细看,卷宗室虽大门紧闭,却不像是落了锁。
薛南星不露声色地跟在后头,看似不经意间,已将四下看清。后殿虽不如大堂庄严肃穆,可也是衙内重地,而此时整个后殿之中,除了她、崔公公与那个名唤无白?的护卫外?,再无旁人。
薛南星暗暗忖度,这?一路进来,偌大的大理寺,除了宣政门和大堂门前各两名侍卫把守,再未见其它官员,不免心中生疑。可她转念又想,也对,望月楼一案涉及人证众多,以昭王这?般铁腕治军,许是忙了一宿还未上值。
忽然,一个念头从心底升起只要她动作够快,赶在众人回来前,再回到此处,便可先探一探卷宗室。
即便被撞见,寻个借口糊弄过去就好。至于借口,倒也容易找,丢了东西、迷了路皆说得过去,只要不被那昭王抓个现行,旁的人她都有信心应对。
思及此,她加快脚步,走到崔公公身侧,问道:“敢问公公,时辰还早,王爷这是去了何处?”
崔公公看她一眼,略有诧异,回道:“王爷?自是早朝去了。”
薛南星恍悟,她几乎忘了,昭王如今暂代大理寺卿,又执掌影卫司,乃当朝重臣,自然要早朝。
须臾,又听崔公公轻叹一声,“龙门县那案子还未了结,眼下望月楼诗会又出了这?等事儿,全压在王爷一人身上,怕是早朝后也没这?么快回得来。”
崔公公所?言正中薛南星下怀,她眸光一转,也跟着叹了口气?,“唉,王爷日理万机,着实辛苦。望月楼一案又甚为?复杂,单说这?具尸体吧,由数丈高?空坠下,直插石锥。石尖由脊背穿出,五脏肺腑俱裂,从石锥上一抬下,登时流了一地,整个腹腔都空了!我?实在没法子,就徒手一块块捡起来,再塞……”
“哎哟”崔公公脸色煞白?,立时打断道:“公子可别?再说了,杂家气?血虚弱,听不得这?些。待王爷回来,您再向王爷禀报吧。”
几句话的工夫,三人已走到审讯房后的一间偏院。
崔公公停下脚步侧目唤一声,“无白?,你且陪着程公子进去罢。”他抚着胸口,对薛南星道:“杂家见胸闷,就先送到这?儿了。程公子若有需要搭把手的地儿,且吩咐无白?就行。”
话音落地,崔公公瞥了眼院里头,仿佛隔空瞧见了什么可怖之午,一脸嫌恶地快步离开。
事不宜迟,薛南星转头看向无白?,“无白?小哥,待会儿我?会先剖验尸体,约摸要一刻钟,此间还请您帮忙煮四升热糟醋。”
无白?竟是毫不迟疑,点头应下,也转身离开。
支走二?人,薛南星微松心弦,随即加快脚步往院内的停尸房去。
转进院内,甫才落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停尸房共三间,其中一间门口,一人身着玄色劲服,负手端立,如刀削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不是高?泽还能?是谁?
果然没这?么简单。薛南星几不可察地沉了口气?,堆笑道:“高?大哥,又见面了。”
*
陆乘渊五更前便进了宫,赶在早朝前,将龙门县换粮案与五年前观音失窃案的牵连,简明扼要道来。
景瑄帝虽有诧异,却也不多叮嘱,直令大理寺和影卫司严查此案。
朝堂之上,工部与兵部又再因修建摘星台一事争得不可开交。
工部侍郎赵允祁率先发难:“启奏陛下,臣以为?修建摘星台乃是国家大事,非但能?彰显我?朝天威,更能?成为?万民仰望之胜景,令四方?来贺,颂扬我?朝盛世?!”朝中谁人不知,这?个赵允祁往日里是副软骨头,今日做了出头鸟,不过是替人口舌罢了。
兵部侍郎岑巩出列,他不看赵允祁,反倒瞥了工部尚书龚士昌一眼,咬牙切切道:“纵使大晋江山海晏河清,可边境仍未靖。北有乌邦虎视眈眈,南有宁南国贼心不改,军费浩繁,若将银两用于修建摘星台,岂非舍本?逐末?且摘星台劳民伤财,一旦开建,必将引起百姓怨言。望陛下明鉴!”
景瑄帝端坐于金銮御座上,睥睨众臣,不置可否。
赵允祁默了默,又道:“岑侍郎常年驻兵西北,怕是对大晋民生不甚了解,摘星台的修建可促进一方?经济,带动百业兴旺,非但不会劳民伤财,反而能?福泽百姓。”
“你还知道我?常年驻兵西北?”岑巩是个暴脾气?,听见这?些隔靴搔痒的话就来了火,“正是因为?我?常年驻兵边境,才深知我?大晋将士何其艰辛,边境百姓何其不易!若民力皆用于修建摘星台,一旦边关有事,何以应对?”
赵允祁还欲辩驳,却被厉声打断,“够了”
朝臣无不脊背发凉,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二?人霎时噤声,诺诺退后。
须臾,景瑄帝看向大殿前方?离御座最近之人,温声问道:“太?师以为?呢?”
魏太?师年近花甲,须发花白?,身形却仍是挺拔有力。他步履沉稳,行至殿中央,双手持笏,微微躬身:“臣以为?,二?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岑侍郎提及边境军民之困苦,臣亦感同身受。但倘若有法子能?彰显国威、震慑敌国,未常不是攘外?安内的治本?之法。”
魏太?师乃前朝中书令、当朝国丈,位极人臣,又深得圣上敬重。魏太?师此言,看似一碗水端平,实则将主张修建摘星台的意思挑得明明白?白?,也算给了工部一个台阶下。
龚士昌、赵允祁等人皆是暗自松了口气?。
景瑄帝沉吟片刻,随即将目光转向另一侧的陆乘渊,问道:“昭王,此事你怎么看?”
陆乘渊一袭绯袍,胸前绣金丝狮纹补子,原本?清逸冷峻的面庞,添上几分武将独有的肃杀之气?。
他上前一步,拱手回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太?师所?言极是。”
景瑄帝微诧。
陆乘渊不紧不慢继续道:“自古以来,不少功绩显赫的君王举行封禅大典,以告慰天地,展示一朝盛世?之景。景瑄十年,国富民强、吏治清明,圣上文治武功,堪称千古第一大帝。臣以为?,封禅大典正是彰显国威、震慑敌国的治本?之法。”
封禅大典乃国之盛典,非同小可,需仰观天象,以待祥瑞。且不说要等到何时,即使下诏封禅后,单是确定随行队伍,准备百官出行的仪仗,少说也要一至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