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砸在地上,她惨然?笑了笑,“当我想要再回?去做自己时,才发现?我早就?已经没有了自己。除去那些刻意学?她的东西,我心里剩下的只有嫉妒与恨。我嫉妒嫉妒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爱,更恨你?们每一个人,恨你?们永远只看得见一个死人,却看不见活生生的我!”
方氏抱住她,早已泣不成声,“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爹娘疼你?,无论如何,你?都是?爹娘最疼爱的女儿啊!”
薛茹心任由她抱着,眸中是?死一般的冷寂,“有用吗?人人都说她可?怜,心疼她自幼父母双亡、流落在外。是?,我是?有爹生有娘教?,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要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里。”
薛以鸣目光呆滞,闻此一言,直直地瘫坐在地,他又何尝不是?活在他人的阴影里,一辈子。
薛茹心缓慢拭去眼角的泪痕,眼神逐渐变得锋利,“若你?们真如所说这般疼我,就?该亲眼看我,把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一件一件,亲手夺回?来。”
第119章 寿宴(上) 五月二十六,夏至……
五月二十六, 夏至刚过三日,太后的寿宴便设在西华宫琼华殿中。
太后素来?不喜铺张,加之病体?初愈, 所邀宾客不过寥寥。除却皇室宗亲, 便只有?几?位重臣及其家眷,规模与?上月小满宴相仿。因主宴设在殿内, 男女席位的距离反倒更近了些, 乍看之下?,倒比小满宴还要简朴几?分。
唯一的不同, 在于座次的微妙变化。
按官阶品级, 薛以鸣本是没资格受邀参加太后寿宴的,但因着薛茹心的缘故, 薛氏夫妇也成了座上宾,只是往年?都?坐末席,今日却被?宫人引至前席。在座宾客心照不宣, 这?是因为薛家大小姐回来?了。
稍了解些十年?前夺嫡之争的人皆知,这?位薛大小姐自幼便因薛尚书与?程老先生的缘故, 深得皇上与?太后宠爱。如今寻回,只怕恩宠更甚。不仅蒙圣上亲自召见,今日寿宴,更在太后御座之侧独设一席,荣宠之盛,令人侧目。
旁人眼中的荣宠,对薛南星而言却是煎熬。甫一入殿, 她便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灼灼目光。若真?坐到?太后身侧,只怕要被?这?些视线刺得坐立难安。
于是趁着宴席未开,她便先随方氏入了女眷席。
可这?女眷席也并非什么清静的地儿, 自落座起,耳边的莺声燕语就没停过。
有?拉着她亲近的,“南星姐姐这?珠钗当真?别致,这?般精巧的样式,妹妹还是头?一回见呢。”
也有?不屑一顾的,“不过是寻常琉璃珠罢了,也值得大惊小怪?”
还有?人显然是听了不少京中流言,三五贵女聚在一起嚼舌根,声音却分毫不减的,“劝诸位离远些为好。死了十年?突然还魂,谁知道是不是练了什么邪术?”
薛南星只觉啼笑皆非。她自幼随外祖父四处逃亡,从未进过闺阁学堂,更不曾与?这?么多闺秀同席。此刻耳边叽叽喳喳,除了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不过奇怪的是,向来?长袖善舞的方氏今日竟格外安静,怔怔坐在一旁,连发间的珠翠都?比往日简素许多,全然不似昨日那般张扬。
薛南星递了杯莲子?茶过去,“二婶,怎的不见茹心?”
方氏如梦初醒,勉强扯出个笑容,“哦,想必是还陪着太后。”一顿,又补了句,“往年?都?是如此。”
薛南星点了点头?,视线不经意?掠过对面的男宾席,一眼便见到?靠近上首而坐的蒋昀。
蒋昀正与?荣安公主低声交谈,忽似有?所感,抬眼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神色未变,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转向席间的魏知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薛南星目色一凝,心知这?个笑意?味着什么。正欲移开视线,却不期然撞上魏知砚直直的目光。他似乎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甚至有?些入了神,直至见她也看过去,才恍然回神,朝她温润一笑。
薛南星回了一个浅笑,余光瞥见坐于他左侧的魏太师。魏太师正与?人举杯,面色谦和,似乎并未留意?她。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绪。
如今魏明德已知晓他们带着画轴回京,多半认定陆乘渊已看过其中内容。这?意?味着,魏明德随时可能向陆乘渊坦白?当年?的真?相,以此让陆乘渊倒戈。
她不是不愿相信陆乘渊的忠心,只是皇上说的没错,陆乘渊与?她不同。她未曾亲历被?至亲下?毒的痛楚,甚至遗忘了那些不好的过往,才能以旁观者的心境,理解当年?陆将?军与?母亲选择襄助景瑄帝的苦衷。
可是,陆乘渊不一样。
她不能轻易替他道出“原谅”二字,这?一切必须由他自己抉择。而他会作何选择,她也不确定。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赶在魏明德行动?前,尽快从蒋昀手中取得另一半解药,至少她得保他一条命。
正凝神思索间,冷不防,眼前闪出一道身影。一身鎏金绣线绣着复杂的蟒纹,被?满殿的灯火一照,更晃眼了。
不必抬眼,她也知道来?者何人。
薛南星诧然道:“世子?怎的还不入席?”
“我……”凌皓支吾半晌,抬手挠了挠后脑,“昨儿个一时没缓过神来?,都?没好好跟你说话?。趁还未开席,特来?、来?瞧瞧你。”
就这?么一句话?,说得那是磕磕绊绊。
薛南星想起他昨日落荒而逃的模样,不由莞尔,“所以,现下?是终于回过神来?了?”话?到?一半,她忽地顿住,疑惑地打量凌皓,“世子?,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凌皓连耳尖都红得能滴出血了。
他手忙脚乱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干笑两声,“热,热的,太热了!这?殿里闷得慌!”
可这琼华殿本就是为避署而建,毗邻月心湖,三面开窗,清风穿堂而过,饶是盛夏时节也沁凉宜人。更别提还有宫人执扇、冰饮不断,哪来?的暑热可言?
薛南星暗自纳闷。这?位世子?向来?以风流自诩,自称被?香粉帕子从街头砸到街尾也脸不红心不跳,眼下?却跟烤熟了似的,莫不是真中了暑?
于是她弯身斟了杯冰镇莲子?茶,递过去,“那世子?赶紧用些凉茶解解暑气。”
凌皓直愣愣盯着她手中的茶盏,怔怔道:“给、给我的?”
“不要?”薛南星道:“那便算了。”
“我要!我要!”凌皓见她作势要收,急忙伸手去接。情急之下?,竟将?她执盏的纤指也一并握入掌心。
这?一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连脖颈都?泛起绯色,像被?火燎般猛地缩回手。
薛南星看在眼里,心下?了然,这?位世子?怕是还没适应她女子?的身份。
说来?也是。他好不容易寻到?人生志向,纡尊降贵地追着她喊“师父”,指望着学些验尸的本事。结果本事没学成,她这?“师父”去趟宁川回来?,竟摇身一变成了闺阁小姐。也难怪他这?般手足无措,许是不知该如何与?她这?个不称职的“师父”共处了。
薛南星干脆将?茶盏塞进凌皓手里,清了清嗓子?,“世子?且看清了,我,程耿星。那个被?你在修觉寺抓起来?,拴在身边三日的程耿星。你还说要认我做师父,怎么,女子?就教不得你验尸了?”
提及“师父”二字,凌皓仿佛被?点醒,神色终于松动?,这?才懊悔道:“不是,我只是不习惯,前两日还与?你……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