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渊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侧目睨了一眼地上的人,寒声道:“可?还认得?”
薛茹心已被吓得花容失色,这声质问像冰水泼下,反而将她从惊恐中浇醒,寻回?一点理智。
她指尖紧紧抠在地上,咬紧牙关,将一切颤抖都吞下去,飞快地换了一个哀戚而无辜的神情,“不、不认识……”
“不认识?”陆乘渊轻笑,“那便再看清楚些。”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木匣应声翻倒。一颗人头碌碌滚落出来,仿佛被一根线牵着,正正滚到薛茹心的绣鞋边。明明已经死透了,一双浑浊的眼球却暴突着,直勾勾盯着她。更为可?怖的是?,那张嘴是?张开的,里头是?个黑红的血窟窿。
他……他没了舌头!
强撑的理智轰然?崩塌。
薛茹心双腿胡乱踢蹬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蜷缩到墙角,十指死死捂住双耳,“认、认得……是?……是?民?女,民?女府上的小厮。”
陆乘渊似乎并不意外,淡淡道:“所以,今晨提醒南星要换上御赐衣裙的,并非是?宫里的小太监,而是你府上的人,是?吗?”
比起被一颗人头吓到的恐惧,陆乘渊的这声质问更为令人窒息。
强烈的恐惧与窒息感侵蚀而上,薛茹心再抵抗不住,紧闭上眼,咬破的唇瓣渗出血丝,“是?。”
话音落下,屋内静了一息。尔后,薛茹心便听到沉沉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逼近。
越来越近,停在咫尺。
清冽的气息混着同样?泠然?的声音落下,“这份薄礼,是?教?你?记住若再敢碰南星一根头发,本王不介意将薛府上下都制成这样?的摆件。”
字字如刀,剜进心口。
薛茹心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整个人止不住地发颤,可?当“南星”二字入耳,她浑身一颤,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将脸从膝间抬起来,自那道长身投下的阴影中望去。
他逆光而立,面?容隐在暗处,神色难辨,唯一双如漆如曜的深眸她能看清。
或者说,她看清的并非这双眸子,而是?眸中透出的眼神。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没有半分情绪,没有一丝温度,仿佛眼前之人只是?一只蝼蚁,一粒尘埃。
这样?的眼神她见过?。
去年春猎,她不慎被猛兽围困,是?他及时出现?救了她,可?也因此,两人在一处灌木林中迷失了方向。
林子不疏不密,却因初春寒潮未褪,天边阴云密布,整座山林都笼罩在朦胧雾气中,兜兜转转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她腿上受了伤,虽只是?皮外伤,但也不是?不疼的。可?她拼命咬牙忍着,沉默地跟着他的脚步,不敢发一言。
天色忽暗,眼看风雪将至。陆乘渊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催促她快些,尽快寻个山洞避雪。
她只觉腿上的伤忽然?不疼了,于是?加快了脚步,一起找起来。所幸,二人很快便寻到了一处猎户歇脚的山洞。
洞中还留着些干柴火石,燃起火堆,暖意一下就?起来了。
那一刻,是?她最接近他的时刻,即便相对无言,她也觉得一辈子这样?就?很好了。
然?而变故很快就?出现?了。
陆乘渊不知是?受伤抑或受寒,体内蛊毒突然?发作。他双目赤红如血,脸色却煞白得可?怕。即便火堆燃得再烈,也丝毫驱不散他周身散发的刺骨寒意。
薛茹心慌了神。这方寸山洞里,哪还有能为他贴身取暖之物?除了……她自己。
是?啊,除了她这副身子。若能以肌肤之亲救他,那从此以后,她就?理所应当是?他的人了。
这份痴念在她心底埋藏太久,久到她几乎以为,他本就?该属于她。
薛茹心颤抖着解开衣带,一件件褪去罗裙。可?就?在她靠近的瞬间,陆乘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将她推开。
那样?的眼神薛茹心一辈子都记得,没有丝毫情感,哪怕是?厌恶、是?愤怒、甚至鄙视……
都没有。
记忆中的一幕与眼前渐渐重合,薛茹心方才的恐惧被近乎疯魔的恨意填满。
她忽然?笑了,似乎想起什么好笑之事,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狂。
这丝癫狂给了她力气。
薛茹心撑地起身,目光直直刺入陆乘渊眼底,“王爷可?知,这些年你?对我说过?最多话的时候,是?何时?”
不等回?应,她自问自答,“是?方才,就?是?方才。”
她唇边还挂着笑,眼角却不受控地滑下一滴泪,那滴泪滚落至唇边,她抬手抹去,盯着指尖水痕喃喃,“我哭什么?该高兴才是?,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即使当年我在你?面?前褪尽衣衫,哪怕你?当时快死了,都不愿碰我分毫。可?如今为了她,你?倒肯与我说这许多话。”
她自言自语地说到这里,忽地收起笑意,微微蹙起眉心,“早知如此,我该慢慢折磨她……”
不等她说完,喉间猛然?一阵剧痛,后背“砰”一声,重重撞到墙上。
陆乘渊的指尖狠狠掐住她颈间。
薛茹心痛苦地仰着头,却用尽力气,硬是?从苍白的唇边挤出一个笑,缓缓合上眼帘。
陆乘渊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骤然?松手。
“咳……咳咳……”薛茹心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着,捂住喉咙冷笑道:“怎么不杀了我?莫非……王爷舍不得?”
陆乘渊并未看她,转身离开,只冷冷丢下一句,“你?不值得让本王脏了手。”
“陆乘渊!”薛茹心十指深深掐入掌心,指节泛白,声嘶力竭,“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不堪吗?我究竟哪一点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