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月娘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若我?真要助我?爹假死藏身,何不干脆与他离开宁川,远走他乡?”
“因为李远平。”
此言一出,月娘身形一震,笑意忽地凝滞。
薛南星目光如炬,“因为你不知如何向他解释,更怕他知道张启山还活着。”
月娘张了张口?,刚欲辩解,薛南星已截断她的?话头,“此为其一。其二,你虽早知张启山藏身灵光寺,却是前?几日回张府,见到张伯给你的?长命锁才原谅他的?,不是吗?而那时我?已经?在查此案,再走已然来不及了。”
月娘缓缓摇头,“我?爹已死四年,任你如何说,他都不可能复生?......”
薛南星神情不改,忽从?身后拿出一本经?书。她将话锋一转,“这本经?书里的?故事,你可曾听过?”
月娘别过脸去,“我?向来不懂佛偈,来灵光寺不过是为学生?祈福,哪懂什么经?书故事。”
薛南星听了这话,双眼弯了弯,负手平静地看?着她,“好?,这故事你不懂。那......”她上前?一步,“一个罪孽深重的?父亲,宁愿自毁面容也要守护女儿,忏悔赎罪的?故事呢?”
此言一出,月娘的?脸色霎时就变了,“民?妇不知,没听过。”她深吸一口?气,须臾,慢慢抬眼看?回薛南星,“大人若真找到真凶,还请秉公执法。若没有,也不必在此打?哑谜。民?妇不过一介女流,听不懂这些。”
言罢,她挽起竹篮,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月娘方走出两步,忽听身后传来沉沉一声,“你若不懂,那我?便只?好?去请教李先生?了。”
月娘蓦地顿住脚步,再回身时,眼神与声线一并凉下来,“你究竟是谁?究竟安的?什么心??”
薛南星将目光落到院中的?日冕,酉时初刻,再不多时,日头就要沉下去了。
她不欲再与月娘多纠缠,上前?一步,径自道:“康仁十二年,前?内阁次辅程启光因触怒先帝,全家被流放。可就在他们离京那日,程家上下十口?,连同薛尚书一家三?口?,共计十三?人,皆葬身青峰崖下。”
“月余后,新帝登基,下令彻查此案,并将寻回的?尸骨交由程启光最信任的?关门弟子张启山查验。最终,此案却以意外盖棺定论。”
月娘别开目光,只?道:“不过是一场意外,与我?爹又有何干?”
“意外?”薛南星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是冷厉的?,“他研习验尸之术多年,会验不出活活打?死与坠崖而亡的?区别?旁人可以说意外,他张启山,绝对不能!”
月娘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她,目光复杂难辨,仿佛从?未见过眼前?之人,又仿佛已经?认识她许久。
“可笑的?是……”薛南星道:“他们为伪造这场‘意外’,在发现尸骨仅十一具后,又杀害两人充数,其中......还有个七八岁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忽而转缓,“你不是问我?是谁吗?”
细碎的?光透过菩提叶洒下,扑向她清致的?眉眼,眸光流转中是出乎意料的?沉静。
她定睛看?着月娘,平静地道:“我?便是程启光的?外孙女,那个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命,又被他们追杀了十年的?孩子。”
“你……”月娘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99章 张启山 “他已经死了。
“你……”月娘张了张口, 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薛南星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你爹假死?脱身,想来也明白个中缘由。他替那些人做了这么多?年刽子手,早就料到会有被灭口的一日。这一次, 即便我不拆穿你们, 那下一次呢?你们能躲一辈子吗?或许张启山可以,你可以, 但是李远平呢?你腹中的孩儿呢?他们可以吗?”
月娘身形一震, 下意识将手抚上小腹。
薛南星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轻叹一声, “我与你说这些, 并非是想报仇,我只是想以一个经历者的身份告诉你, 亡命天?涯的日子并不好受,甚至比死?亡更煎熬。与其东躲西藏,不如直面, 不是吗?”
一番话下来,将个中利害与情理?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月娘最后一丝坚持也随之瓦解。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入薛南星眼底,“你当?真能帮我们?”
薛南星迎上她的视线,目光灼灼,“我答你,定会护你们一家三口周全?,至于你爹……”她顿了顿, “或许于他而言,直面过去才是真正的解脱与救赎。”
月娘凝视她良久,心知在无回缓的余地?, 终是咬了咬唇,“事已至此,我不敢奢望太多?,只盼他能亲眼见到我腹中孩儿平安降生。”
“好,我答应你。”薛南星郑重点?头。
月娘略一迟疑,又道:“只是我与我爹并未相认,他既不知道我认出了他,也不知我与远平的事。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知能怎么帮你。”
薛南星默了一默,忽而伸手,“且借你一样东西。”
……
日头开始西沉,斜阳在檐下淬上金。
“咚咚咚咚”
“明厄师叔,京城里来了两位大人,说有些事想问问您。”尘一见屋里没动静,俯身贴上门扉,仔细听了一阵,又叩了两下,“明厄师叔?您在吗?”
“明”
下一个字还未出口,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明澄澄的斜阳猝不及防地?刺入,像打?开一口尘封多?年棺椁,入目的,满是半空里浮动的尘埃。
尘一踉跄着险些摔进屋内,他慌忙扶住门框站稳,眯眼朝屋里觑了觑,忍不住抱怨一声,“师叔,您这屋里头没窗,怎的也不点?盏灯,也忒黑了。”说完,他回过身,合十行礼,“二位大人,请进。”
薛南星跨入门槛,抬手扇了扇,又闭目缓了缓,才渐渐看清屋内景象。
一道佝偻的身影端坐于蒲团上,身前一方矮案,却不似方丈明修大师屋内那样放的灯和笔,而是搁着一壶一盏。那人低垂着头,枯瘦如柴的身形在昏暗中纹丝不动,乍看之下,竟分不清是活人还是死?人。
薛南星回头看了一眼陆乘渊。
四目交汇,陆乘渊微微颔首。
尘一步上前,对?着那道人影合十道:“明厄师叔,正是这二位大人。”一顿,又瞥一眼里屋的书案,试探道:“弟子去备些笔墨?”
“小师傅……”清冷的声音截断他的话,薛南星道:“不必了。”
“不、不必?”尘一满脸困惑,“可大人您不是要问话么,师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