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又移目至别苑的东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看上去?应该是庄上主人、贵客的居所,细看之?下,居所周围溪水蜿蜒环绕,再?往里,隐约可见雾气氤氲升腾。
薛南星心中一动,是这里了,此处便是汤泉所在了。
她适才是从北门进的别院,照眼下的情形看,东南两边护卫太多,都?不能走。反观西侧,仅有几处低矮的罩房,像是仆从下人的居所。
薛南星略一思索,心中有了主意,从那里出去?,扮作仆从,再?伺机混进宴席是最好的办法。
一思及此,薛南星再?不迟疑,在屋檐上几个起落,很快掠过阁楼小院。
她动作虽轻,若要仔细观察,发现她其实不难。好在别苑里的护卫似乎都?是临时请的,对?各处院子并?不熟悉,注意力?都?放在下面了。
她正欲再?往西,忽地听到几声迎来送往的声。她迅速隐入翘檐后,探出头,朝前院展目望去?。
只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映入眼帘,矮胖那个,大腹便便,一手扶着腰间?的玉带,满脸堆笑,一副十足的主人派头,薛南星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何茂。而站在何茂身旁那道颀长?的身影,再?熟悉不过了,不是陆乘渊又是谁?
此刻夜色已至,奈何她今日没?穿夜行衣,不敢随意现身,只得屏气敛息,蛰伏在翘檐后,静静观察。
何茂满脸堆笑,殷勤地在前头引路,三步一回头,生怕身后之?人凭空消失了似的。陆乘渊则神态悠然?,摇着折扇,闲庭信步地跟在后面。再?往后,跟着一群衣着轻薄、妆容艳丽的侍女,身姿婀娜,笑语盈盈。
薛南星将目光紧紧锁住陆乘渊,留心看了一阵,只见他面色平静,步伐稳健,似乎并?无?不妥。
悬了一日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可心思一转,薛南星陡然?想起自进入鸣翠院后,那些小倌竟好似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方落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很快,何茂与?陆乘渊二人便步入了东边的院子。可惜有阁楼挡着视线,薛南星只能借着灯光和月色看到有袅袅雾气飘出,至于人进了哪间?屋子就看不清了。
薛南星定了定神,正打算依照原计划,朝着西侧的罩房去?,可甫一探出翘檐,却瞥见何茂又出来了。
此时的何茂,与?方才判若两人,脸上哪还有半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神色匆匆地朝着鸣翠园的方向疾步走去?。
薛南星察觉到不妥,当机立断,转身几个纵跃,先一步回到鸣翠院方才查看地形的檐顶之?上,借着旁边一棵歪脖子槐树隐藏身形。
何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在檐下戛然?而止。
紧接着,檐下传来一阵细微的人声,“都?安排妥当了。” 声音十分恭敬,薛南星一听便辨出,正是何茂。
“嗯。”回应极其简短。
然?而说话之?人似乎并?不愿多言,单从这一个字,实在听不出是谁。
檐下短暂沉默后,脚步声忽又再?起。
薛南星心中疑云大起,小心翼翼地展目望去?,只见檐下走出两人,竟是连灯都?未提,径直往池塘中的拱桥上去?。
这是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听到的意思。
薛南星瞧向池塘四周,空旷开阔,毫无?遮蔽。那拱桥横跨在池塘之?上,地势颇高,几乎无?藏身之?处。
眼见那两人就要踏上拱桥,她低头看一眼脚下的歪脖子树,树根粗壮盘绕,一直延伸至湖边。
她心中灵光一闪,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迅速攀下树干,轻轻落入湖中。
虽已入夏,湖水依旧寒凉刺骨,冰冷寒意霎时漫过全?身。薛南星强忍着不适,缓缓潜入水中,几乎无?声地往拱桥下游去?。
刚藏好,就听到脚步声在桥上停下。
只听得何茂谄媚道:“还是您心思缜密。”
另一人的声音悠悠传来,仿若夜枭啼鸣,透着丝丝寒意,“人心难测,不得不防啊!”
这声音薛南星一听便知,果然?是蒋昀。
蒋昀慢悠悠抬起手中扇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桥栏,“你确定他二人没?见到本?驸马吧?”
“没?,下官确定。”何茂语气笃定,顿了一顿,又无?不疑惑道:“只是下官不明白,驸马既然?不想魏大人见到,为何又让下官将他也邀来。”
薛南星一怔,魏知砚竟然?也在,可她方才并?未见到。
蒋昀手上动作一滞,唇角牵起一抹冷笑,“有些戏,当然?越热闹越好看。”
何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已按您吩咐,将魏大人灌醉送去?厢房歇着了。”
蒋昀摇开折扇,目光扫视一圈湖面,幽幽叹道:“何大人藏得可真好啊,四年前我来临川之?时,都?未曾听大人提过半句有这别院之?事。今日一见,可真是让蒋某大开眼界。”
何茂惶恐道:“驸马说笑了。实则这别院也是近几年才东一砖西一瓦慢慢建起来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招待您。”
蒋昀侧目看向何茂,唇边笑意未褪,“何大人谨慎,这户部的沈、张二位大人到了宁川好几日,您都?未曾邀请他们过来。若非今日本?驸马提议,何大人怕是连沈良都?不敢请过来吧。”
桥下的薛南星迅速听出关窍,蒋昀竟未拆穿她与?陆乘渊的真实身份,称呼的是“沈张二位大人”。
可如此一来,却叫她心中疑云更甚。蒋昀命何茂将陆乘渊和魏知砚邀来此地,是为做一场戏?
薛南星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蒋昀此举怕不是做一场戏,而是做一个局。
未及她想出个头绪,便又听得何茂道:“驸马爷这计谋,实在是高啊!他二人一同前来查税,所有证据文书?都?必须得二人共同署名才作数。咱们若能把其中一个伺候好了,即便另一个查出些什么,少了两人的署名,那也成不了事。”说着,他冷哼一声,“依下官这几日的观察,那个张纯甫不过是个空有其表、虚张声势的毛头小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蒋昀轻嗯一声,“‘张纯甫’那性子,刻板无?趣,还嫉恶如仇。要是让他瞧见自己的同僚懈怠公务,沉迷于温柔乡,肯会跟沈良闹掰,到那时,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孤掌难鸣了。”
何茂陪着干笑两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声一滞,旋即叹了口气,“可是驸马爷有所不知,那沈良酒量着实惊人。方才在宴席上,三名舞妓轮番上前劝酒,都?没?能把他灌倒,散席出来时,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这不,下官便安排他去?汤泉池了,想着等他泡完汤泉,再?挑个模样出众的送去?厢房伺候着。要是还不行,就送两个……”
“诶……”蒋昀抬手打断,收回折扇,“嗒”一下往掌心里一敲,“本?驸马在京城可没?少听闻沈大人的风流韵事,你这些手段,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儿科,根本?算不得什么。若真想让他尽兴,还得……”
话音未落,薛南星只听得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像是袖袍摩擦的响动,蒋昀似乎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
何茂的声音不觉拔高了几分,“您的意思是……用这个?可是……”一顿,声音带上几分颤抖,“可宁川到底是下官的地盘,万一沈大人在这儿出了什么意外,下官如何担待得起啊!”
蒋昀忍不住轻笑出声,“何大人啊何大人,你把本?驸马当成什么人了?”他语气轻描淡写,仿若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尽管放心,这东西名叫‘幻情’,顾名思义,服下之?后,见谁都?觉得有情,不过就是男女之?间?为床笫之?事助兴的小玩意儿罢了。京城里稍微上点档次的青楼楚馆都?有,死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