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兰冈不似他那样出格,但也趁奉星如跟柏千乐分辩的间隙,审慎地环顾了这套房每寸缝隙、每片木地板、每件陈设,甚至连每一块瓷砖和贴画,都绕不过他的审视。小房子格局大抵都相似,他记住了布局,借着听电话的籍口往阳台走去。但他根本没有电话他打量了洗衣机、有些缭乱的盆栽,地上单对的拖鞋,还有晒衣杆甚至每件衣服,所有痕迹,都显示出此间主人独居的状态。

他回去时,奉星如已经和柏千乐摆上碗筷,柏千乐先拈了一只生蚝,拨下肉,咬碎了。奉星如看过来,像是有些难为情的说:“还有一点筒骨粥,思仪吃不下东西炖给她的,要不要”

他以为柏兰冈不会接受残羹冷炙谁知男人点点头,竟挽起了袖筒:“都热了,一起吃。”

他们用了宵夜,奉星如送他们爷俩下楼时,柏兰冈特意嘱咐:无论有什么迹象,立刻联系他。他和柏千乐甚至人手一袋垃圾,为奉星如代劳。直到他们的车子相继消失在空旷的夜路上,路灯倾洒下来,奉星如看着他身上橘红色的光,依然难以置信。

他和柏兰冈冷淡的几年的婚姻里,在南桥那栋小楼,柏兰冈可是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爷。他怎么敢妄想,若干年后,柏兰冈竟然屈尊吃他们的剩饭,还为他亲手倒垃圾。

柏兰冈:跟老婆假装客气一下

柏千乐:还客气?连吃带拿。

下一章解密韦家剧情,美女复仇,应该就是韦家剧情的最后一章了吧

75

在左思仪失联的时日里,正如柏兰冈的设想,韦其美虽然放过了奉星如,可他不打算也原谅唐恩他几次对唐恩下手,好在唐恩也是从死亡的阴影里活着爬出来的人,经历过无数明枪暗箭,对危险的直觉老辣至极,都侥幸地避开了。

最要命地是某次飞行任务前,她福至心灵,谨慎地多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某些参数有篡改的痕迹那辆飞机刚送去维修不久,自燃了。

她把这件事告诉奉星如,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后怕,新闻忽然铺天盖地:某个码头忽然爆炸,码头上数亿的货物付之一炬,省政法委书记落马,海关党组书记兼关长双规调查,韦氏实业创办人韦世济被指控涉嫌垄断、恶性竞争、操控股价、贿赂买通等罪名,其弟韦其美因违法走私、私藏军火、组织黑恶势力、故意伤害等罪名被强制拘押,韦氏实业估值一夜暴跌,z股大盘横遭震荡。

那几日柏家主要是柏兰冈忙得通宵达旦,他要抓紧撇清往年与韦世济韦其美那些不干不净的往来,奉星如接到他电话,在疗养院的套房外再见到他时,心尖被他的形容狠狠揪了一把

男人不复往日里的从容英俊,他满脸晦暗,双眼通红本来就深得有些邪性的眼窝更凹陷了,愈发显得鼻梁嶙峋突兀。他虽然撑着精神,但奉星如已经从他脸上看出熬干了心血的憔悴和极限。

他没有先入内看望左思仪,而是控制不住地抚上他的颊边,放轻了声音,难过地劝:“二少爷,你是不是很久没睡了?我今天没这么快走,你休息休息吧。”

柏兰冈深深垂视他,如果再多一秒,说不定他会用力握住奉星如的那只手可奉星如好像忽然察觉他举动的唐突,飞快地撤回了手。他手心的余温,犹在他方才抚摸过的地方萦绕着,愈来愈滚烫。

柏兰冈呼吸仿佛都受了他的点燃而沸腾起来,他不得已撕开目光,否则恐怕他的眼睛会太逼迫奉星如他知道奉星如难以承受他心底渐渐复苏的那口温泉。他认真答应:“好,你进去吧,她应该午睡刚醒我就在客厅里。”

等奉星如敲门,而门口有一声细微、但并不文呐的回应,他推开门板,左思仪已半靠在床头,面色有些虚弱的?白。他们相视片刻,左思仪微微一笑这一会,真如雪霁春晴。或许是奉星如心里作用,他眼前室内的景致仿佛亮堂了,纱帘微动,浮起原来沉寂的玉兰花的淡香。

他还来不及消化心里连日担忧一朝落地的安稳,左思仪已经抬了抬手,他走上前,将她完全拥在怀里。

“星如,你看新闻了吗?”

左思仪的问题抛得突然,奉星如不明所以地点头,她继续问:“那你知道,韦世济他们怎么样了吗?”她的笑容浅淡了,口吻里洋出伤怀的意味,但自从奉星如走进这卧室,她周身的确漫延着解脱的安定,因此奉星如拿捏不准她的话意,犹豫地回答:“他们……”

“韦氏倒了。韦世济韦其美锒铛入狱。”

左思仪替他说破了,微微别开脸,奉星如无法接话,他只能沉默。左思仪取了一只玉兰,交到奉星如臂弯里,这一支花苞稀疏,但她依然很钟情:“我不会种花,也算不上很喜欢摆弄这些东西。韦世济知道我家里有颗玉兰他叫人挖掉了花圃,前前后后花了好多钱重新修葺,就为了那颗玉兰。园林公司私下里跟我说,花树他们有很多品种,我家里那颗并不是很名贵,实在没必要大费周章,一路上的油费都比它贵。花开的时候,从韦其美的房间里望出去,正好是花苞最多的那一面。”

奉星如握着她的手,他当然听懂了左思仪的弦外之音,并且无法否认:“他们爱你,也毁灭你。”

“所以,我把他们送进监狱了。”左思仪低了低头,笑着,但很感伤。“他们也是我女儿的爸爸,我亲手把她爸爸送进监狱了。”她哽咽起来,奉星如递给她纸巾,她仰起脸,可惜泪珠已经盈满睫羽,终究抵抗不住,在奉星如眼前滚落下来。

奉星如想问他意识到也没必要再问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左思仪默默垂泪,她只哭无泣,那么安静,安静得奉星如也受了她感伤的笼罩,呼吸迟钝又酸涩。左思仪收敛了方才突然的泪意,缓慢而不容疑虑地解释:“他们平时都避着我处理事情也从来不让我掺与,韦其美很小心的,韦世济更是很少亲自插手。但是他们做的太多了,星如,你知道吗?太多了。多到连我都看得见,你说,别人怎么会看不见呢?那天他把我接回去他真的太生气了,下手好重,我受不了这么重的当天夜里就住院了,不知道巡视组竟然刚好进驻医院,有人举报院长在集采里违规受贿等我醒了之后,巡视组的人就来探望我了。”

“我当然可以一问三不知,韦其美他们把我保护得很好,我的账户是干净的。但是瞒下去有什么意思呢,我还那么年轻,我的青春还有那么长我真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别的风景了。父亲甚至等不及我大学毕业读完书就把我卖给韦家,韦家替他平了债,他又飞黄腾达了。我一无所有地进门,连嫁妆都是韦家给的彩礼。结婚之后,他们监控我的手机,监控我的交际,监控我的消费;我花钱,但这些钱一分都不是我的,我没有朋友,也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敢跟我做朋友。太太们在背后怎么说我,我都知道。”

“有一年,我跟韦其美在外面吃饭,遇到了我前男友他一定要上来打招呼,韦其美是什么人?他的嗅觉比狗都敏锐,当时在车里,他问我,那个人是谁。其实前男友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追我,只是为了我家的家业。他还打算和他的朋友一起灌醉我,想强奸我,让我怀孕,然后逼着我结婚。我不瞒韦其美,当时所有人和事都告诉他了,他就像现在这样握着我的手,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没多久,他陪我看新闻,那段时间忽然查了好多人,我一个个听名字,都是他朋友的家里人。然后有一天,我前男友忽然追到家里,向我下跪,求我原谅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无从谈起原不原谅,他还抓我的旗袍韦世济及时赶回来,拦住了他的手,他很生气,嫌韦其美处理不干净,竟然还让这个人出现在我眼前。那天晚上韦其美抱着我睡觉但是醒来的时候,我身边竟然是韦世济。我问他韦其美去了哪里,他让我不要担心,说时间还早,他陪我再睡几分钟。”

“后来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早上韦其美回来吃早餐,我明明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左思仪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她对奉星如惨淡地笑了笑:“其实那天在花园你给我的手帕,韦其美晚上就搜出来了。什么都瞒不过他。”

奉星如果然坐了许久,左思仪自婚后就失去了正常的交际,她也是第一次对外描述自己的人生。他们聊了许久,快到晚饭的时候,奉行如不再打扰,他刚打开卧房的门,就看见副官在门口张望他指了指沙发。

奉星如看去,只见柏兰冈靠着沙发,睡着了。奉星如哑然,又转身回头,跟左思仪要了床毯子。甚至他将毯子为柏兰冈披上,男人的睫羽轻微翕动,他依然没醒。奉星如看见他眼眶下深重的乌青。

柏兰冈再睁眼时,已暮色四合。房间里早就没有了奉星如的身影,而左思仪拥着大围巾,正悄声吃药。柏兰冈拉下盖毯,他还没困惑,左思仪先笑了:“星如特意跟我要的被子,二哥哥,其实你很有福气。”

好了,有仇的也报仇了,看过微博的友友们应该都知道接下来又要泼狗血了??

谢谢老婆们这几天提供的灵感,能写得下去你们真的功不可没!

76

多年之后,面对疗养院露台外灰蒙蒙的海湾,奉星如依然会回想起突然被羁押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他在审讯室里被无故关押了48个小时,门外人影徘徊,天花板上的灯太炽了,白得刺眼。整整两天,奉星如没有吃没有喝,椅子冷硬,冰冷的手铐反扣着他的双手,他保持着这扭曲的姿势,灯一直悬在头上,他没有闭眼。

盯了太久,白炽的光芒刺痛他的角膜,他一眨,流出眼泪。

二十年前,你跟柏淑美有什么关系?

柏兰冈知不知道他的枕边人,给他带过这么厚的陈年绿帽?

你猜,要是柏兰冈知道了,他会不会跟柏淑美翻脸?

那些人只问了他几个问题,并不强求他回答,而一直保持着神秘但别有所图的劣笑。

两天后,他得到释放,等他迈出关押室,灰茫的天光令他别开眼,眼底涩涩发干,他听见送他出来的人得意地嘲笑:“变天了,你豪门儿媳的好日子到头了!”

变天了。

奉星如一眼就认出路边那道挨在车门边的身影。那人快步赶上来,他仿佛一夜之间飞速成熟了,怔怔地凝视着奉星如,喉结滚动一下,竟说不出话。此情此景,奉星如隐约有了答案果然柏千乐攥紧他的手腕,眼里仿佛有恨,又仿佛一切措手不及压垮了他,连恨都不能彻底:“哥,叔爷开会的时候被当场带走了,大伯突然停职,二伯接受调查,五爷被限制活动,我们家,我们家……”

那两个字太不祥,他匆匆别开脸,咬碎嘴里的话。奉星如说不上意外,他满脸木然,整整两天没阖眼、滴水未进,他早已心力交瘁。他拍拍柏千乐的臂膀,叹气:“先上车,路上说。”

柏千乐的话里还拖着虚弱而难以启齿的绝望:“哥,你和五爷果然”

奉星如拉着把手,这一天终究来临。他闭上眼,仰起头,面朝天幕,他不一定是无颜面对柏千乐。柏千乐扭开头,即便心中积压了层层怀疑的阴云,即便亲眼见证的那一刻,他依然抱有微茫的希冀。他说不清这愚蠢的希冀从何而来,但这一刻,他对奉星如最后那点宽宥的仁慈跌落下地,完全消散了。

*

从宾朋满座、贵客如云,到高楼倒塌、满地残垣颓瓦,好似也不过一夜之间。一路上,奉星如沉默着,听柏千乐回忆他关押两天里的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