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他又别开脸。我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便慌了,“大师兄可是你的救民恩人,自小教你习武,又带你四处磨练,这次玉龙镇还为你受伤,你怎么可以怀疑大师兄……”我正说着,却看高阳青眼神越来越暗,面色越来越惨白,我一时哑然,便听他道:“我没……我也不想……可,父亲说要大师兄偿命。”
他眼中似是痛苦,又像是燥怒,手不自觉收紧,十分用力,我的手指被捏得生疼,心中惶惶又惊疑。那一日在天阶上,我可是亲眼看着大师兄将高阳青一步一步抱回云岭,此后,大师兄对他又是百般照顾,处处为他着想,现在就凭一个食肉鬼的话,就动摇了?即便那个食肉鬼曾经是他的父亲……
“你信吗?”我问,“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我看着高阳青,深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我不知道……”高阳青目光闪烁起来,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但你不觉得当年……大师兄出现的时间真太巧了……”
我推开他的手,一下子站起来,心里翻江倒海。此话一出,那便是代表着高阳青心里是怀疑的……不仅是怀疑,而且是早有疑虑。
看着眼前高阳青,我突然觉得他陌生起来,“你很早就开始怀疑了?”
高阳青望着我,神情莫测,似乎过了很久,他才重重点头。
我脑袋突然晕眩起来,诸多画面从眼前闪过,我乍而恍然大悟,“所以……你一开始在云岭大闹,是为了……试探?”
众人只当世家嫡子任性妄为皆是正常,谁能料想,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道道。
那一年,高阳青才多大?
“这么些年,你始终不被封云峰接纳,受人排挤,也是你故意为之吧?”
高阳青别开了脸,我不由笑了出来。是了,高阳青又不是草包窝囊废,封云峰尚武,他若是想要一席之地,拿出本事便是,怎么会到了如今还一个走得近的朋友都没有。想我一开始还觉得他不通晓世故,被人排挤也只会忍着,不想去报复,心眼直又有些愚善。经历过人生此般大劫,还有此心性,实数难得。即便我心里有疙瘩又忍不住同情,谁知我心目中的愣头青,却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我只当他是个青铜,谁能想人家是个王者,倒显得我不自量力,自作多情了。
当初,我第一次在炼丹房见到他的时候,他拿着医书端坐着,浑身拘谨,像是在和谁较劲,眼底却怎么也藏不住那好奇与懵懂。
是假的吗?都是他装出来的吗?
我突然不确定起来。
“你……很好!”
我怒火中烧,气红了眼,只觉得失望又满心委屈,心里唾弃自己骗了就骗了,只怪我傻。
我转身要走。高阳青突然拉住我,质问道:“换做是你!换做是你的话,你能不怀疑吗?”
他跨到我面前,咬牙切齿,“那是我父亲啊……我用我的血才勉强唤回他的意识,他甚至都记不得我的名字,却只是喊着‘凌炎’,‘纳命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28
“就凭这两句话,你就可以把大师兄和你多年的师兄弟情分忘却了吗?”我抬头质问,恍然发现高阳青已比我高出许多,他此时盯着我,陡然有一种压迫感,我忍不住,道:“你仔细想一想,那时候大师兄也不过刚刚突破化神,如何能将你全族灭口?之后正道追查此事许久,可有任何蛛丝马迹与大师兄有关?”
高阳青皱眉,低头看着我,被打湿的额前碎发贴在脸上,呼出的鼻息转眼化作水汽,显得他双眼氤氲。因为正在发热,气息有些喘,他沉默许久,艰涩道:“……正是因为滴水不漏,所以才更叫人生疑。”
“你”我一阵刺痛,深呼吸几下,寒气入肺,冷得我整个背部都抽痛起来。“大师兄对你一片真心!”
“真心?”高阳青不知被触及了哪块反骨,“他若是真心为我好,为何一直不让我追随他一同追捕魔修,又为何几次劝阻我不要再探高阳家楼院?”
我:“自然是怕你涉险,即便你在云岭出类拔萃,可你在明,敌人在暗,再小心都不为过。”高阳青眼中掠过不屑,我再道:“难道你觉得那些魔修阴魂不散确实是冲着你来的吗?”
“那不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云岭门坐拥名山宝地,声名远扬,弟子信徒无数,自该担起肃清邪魔之任,如此畏首畏尾,投鼠忌器,这名门我看是大而无当,金玉其表……”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心惊地环顾四周,我提醒:“你是云岭弟子!”
他挥开我,大吼:“可我姓高阳!”
看着高阳青全然失控的表情,我哑口无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心中早有疑虑,现在生父出现,这股猜忌便如蚁穴决堤,一发不可收。“你现在是认定了大师兄乃至云岭上下……都是居心叵测了?”
高阳青不语。
“那么我呢?”我诘问,“你就不怕我将你今天的话说出去,治你的罪?”
他又眼神躲闪,没了刚才的气势,低声道:“你……不一样……”
我见了,更是愤懑,“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你是觉得就算我说出去,以我的身份,也奈何不了你?是不是!”
他听了,脸上怨气重重,狠狠瞪我,忽得上前一步,气息扑面,“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你怎能这样质疑我?”
我嗤笑,“被人质疑的滋味不好受吧?那你就不想想,大师兄被你这般质疑,会有多难过?”
高阳青大声道:“这是两码事!”
“这是一码事!”我随即回斥,“你可知道,你刚入云岭时,为梦魇所困,忧思而不能寐,是大师兄特地向我师姐求了安眠之物,又顾忌你多虑,偷偷放在你房间不曾告知他人。你又可知道,你一心修炼急于求成,极易走火入魔,大师兄每次察觉你要突破,便提前准备诸多丹药,彻夜在你门外为你守关,深怕你有闪失。”
我越说,心中火气越旺。这些事,都是我欣羡却又不敢渴求的,我看着高阳青茫然的脸,隐隐地有些……恨意。
“这些事,你都不曾知晓。”我略有哽咽,心道: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云岭门规森严,他每次犯错的抄书或禁闭思过,其实是大师兄用自己的功绩换来的轻罚。
若是这些都是作假,我是不知道什么才是真了。
“大师兄对你……对你……”我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心仿佛要被人撕开,我一直埋在心底的真相好似要被挖出我明明都知道,却一直装作不知,仿佛这样骗自己,我就能多做梦一会。我自以为想得透彻,可实际却是自欺欺人。
我其实是羡慕的,羡慕到甚至嫉妒。
我一把推开高阳青,因极力克制情绪而四肢发麻,“大师兄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可以怀疑他……怎么可以……”说到最后,我自己都无语伦次起来。我着扶额,心中酸涩无比,眼眶发热。我自觉失控,仓惶背过身去,又心下骇然,就怕高阳青看出什么。
半晌,高阳青的声音才在背后响起,语气冷然,“你就……那么相信大师兄?”
我依旧背着他,“他救过我。”
高阳青:“就因为这个?”
我不由捏紧拳头,“是。”
高阳青:“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