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讶异于他的坦然，但对于他的话，我却并没有什么感觉，或者说看着他的时候，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你这所谓的真心不过是你卑劣的私欲罢了。”大师兄打断道。

“为何我的私心就算不得是爱意呢？”李默反问，“我为拥有他而欢喜，又为这份拥有的短暂而痛苦。若要持续这份拥有，我想过夺取他的性命，又或者终结自己，这样至少在我存在的这一瞬，我的拥有是永恒的。”

在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他亮出了利爪，以及他藏在内心的野兽。所以他的识海才会是冰冻住的，是他将自己冰封在了识海。

但是……为何现在，他才将这些托出？然而事到如今，一切已经无所谓了，“高阳青”已死，我再知道答案又有什么用呢？甚至，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高阳青。或许曾经是，但钝痛的五感让我意识到我并不是完整的存在。

无名剑割断因果，亦可将人魂与神魔之魂分割。我现在到底是哪一部分呢？

“如你所言，我是卑劣的凡人，那么从我手中夺走高阳青的你，又算什么呢？”不等大师兄回答，李默接着道：“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就不卑劣了吗？不仅卑劣，还有傲慢。”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高阳青的存在是在我的允许之下，你所谓的拥有，亦是我的允许。在你眼中，我或许就是傲慢，但……这亦是一种仁慈。永恒的拥有是不存在的，我想你应该是清楚这一点的。”

脚步声想起，长剑在风中铮鸣，我的视线转了个方向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是依附在了无名剑上。

此时大师兄带着无名剑刚迈出一步，李默的声音又随着风声传来，“高阳青与凌霄真人之间你选择了凌霄真人，但……他还会选择你吗？”

“你说什么？”

李默提高了声音，“一千年了，凌霄真人抛下你的原因你还没有想明白吗？”

大师兄沉默片刻，随后以一种缓慢的语气问：“你应该知道凌霄是为了救你们这群凡人而死的吧？”

“是吗？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混入了人魂的凌霄真人便不是凌霄真人了吗？”

云岭的风终年带着寒气。当我听到这最后一问，思绪就像是被寒气冻住，无法再继续思考。

我似乎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但又不是特别明白。

我是曾经是高阳青，曾经是凌霄，但是现在呢？我应该是谁？

“我一直在想，冥河的禁制真的是因为念芃失职而松动的吗？”李默声音又靠近了一些，“念芃明明并不是第一次离开冥河，无名剑也丢失许久，为何……神魔偏偏会在此时逃离冥河的禁锢？”

“我想……问题还是在于高阳青。他的存在代表着禁制的缺口，而他引起神魔的苏醒，自己又被神魔天性左右，这一点大概就是他体内的神魔之魂在逐渐完整，他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凌霄真人，那时，冥河禁制便会彻底消失。念芃才是想要高阳青性命的人，而你……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的声音在一瞬间犹如钟鸣耳畔。一股钝痛感席卷而来，真相仿佛已经展现在眼前，我却怎么够不到那一片书页。

“你都猜了这么多了，为何不继续猜下去？”

大师兄回身，李默站在那里，单薄地仿佛就要被风吹倒。“我不猜，只要试图猜测你的意图，那便又步入了你的圈套。”李默吐出一口，神色悲伤至悲怜，“我习惯注视你很久了，因为太久……我才发现你才是真正恶劣的人，我看透你了。”

李默目光中闪着锋芒，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时一串不寻常的音调突破了这片刻的沉默。那是一道古朴的咒语，在这咒语响起的一瞬间，无名剑发出了哀鸣。

“咕咚……咕咚……”

是气泡在水中炸开的声响，随后在一瞬间，天地颠倒，我突然坠入一片黑暗中。无数低语钻入耳中，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当我意识到那些是什么的时候，刺目的光倏地出现。

“哗……哗……”

海浪的声音。

我一睁眼，一片金色便占据了视野。水浪翻涌，波光闪烁，夕阳像是被打翻的胭脂，染红了整片天际。风，水汽灌入我的身体，浪花拍打着我的脚踝，带着一丝温热，轻柔得如同一个吻。

眼前的景象带着巨大的割裂感，让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平静的冥河了。”

我循声回头……在我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刹那，我全都想起来了。他直直盯着我，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随后眉头又舒展开来。只凭一个眼神，万千心绪涌上心头，相顾无言，唯有浪花在呼喊叫嚣。

一千年好似也不是非常漫长……

“一千年也不算长，是吗？”他眉眼稍弯，随即道出我所想。

这种默契感，让我从心底升起一股熨帖，然而霎时我又定住。

在沙丘的很远处，我听到一个声音，微弱……又急促。

我一下被这个声音吸引住，不，是被这个声音揪住了心脏我必须到那里去。

我回神看了凌炎一眼，他瞬间像是被定住一般，然后突然发出一声嗤笑。接着他又断断续续地笑了几声，一边笑，一边摇头。

“凌炎……”

“天意弄人啊……”他笑得弯腰，几乎笑出眼泪，他又冲我摆手，“你去吧，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他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瞬间退去，双眼直直盯着冥河，“这次该还我来收拾残局了。”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他却嫌弃道：“你去救他吧。”

冥河之上，水面被天染红，随着一道光的闪过，风浪再起，血雨滂沱。

沙丘之外皆是雨，我迎风疾行，人影越近，心便越是收紧。当我站在他十步之外，我已经不敢靠近。李默看起来是那么地虚弱，身体已经开始透明，双眼茫然得睁着，像是在努力确认什么。

“李默！李默！”念芃呼喊着，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你怎么能这么傻？我教你三生咒是让你这么用的吗？我是让你想通了就用咒来找我，结果呢？你直接开门还带了两个人！你以为你是谁啊？神魔？天仙？你你以为你的魂魄值几个钱？能付得起这个代价吗？寻死也不带你这样的啊？”念芃骂着，掏出神珠捏碎，他扣住李默的下巴试图让他吃下神珠，可李默却挣扎起来。

“你真不想活了吗？你图什么呀？”念芃大叫起来，“都到这一步了！凌炎都投身补禁制去了！那家伙就在那，你不想收拾这祸害了？”

这话终于让李默有了反应，他机械得转动眼珠，微弱道：“是我……是我赢了。”

我走上前去，轻轻托起他。他好似没有重量一般，脆弱得仿佛一用力就要碎了。然而他的眼睛却特别亮，他盯着我，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那泪水像是滴落在我心上，将我的心融化。

“你还不劝劝他？”念芃咬牙切齿地吼着，又对着李默怒道：“祖宗，你就吃药吧！”他将神珠的碎块塞入李默口中，又崩溃道：“你倒是咽下去啊！”

回应他的只有李默越发透明的身体。

在念芃吃人的目光下将李默抱起。李默木然得偏头看我，一张口神珠便从嘴里掉了出来，他问：“你现在是谁？”

我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你希望我是谁，那我就是谁。”我抱着他径直朝冥河走去，没走几步他又道：“我在赌，赌你魂魄完整之时是要当凌霄还是高阳青……是我赌赢了……是我赢了……”他虚弱的声音中夹杂着哽咽，我低头看他却发现他双眼已经失去了焦点，他还在哭。“明明赢了，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大师兄明明可以消去你对我的记忆……他什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