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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瑞的计划里,宋仪枝可能是发现房间失火后逃出现场,再无往日女明星的端庄与美丽。他没想到的是,宋仪枝没有从大门跑出来,而是带着一身燃烧的火焰,靠进了正在镜头拍摄中的落地窗。

徐瑞应该吓坏了。任谁看到一个人满身是火都会吓到。

他大喊,“宋仪枝,快跑啊!”

然而镜头里的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说话,她在转圈,时而向上伸展纤细修长的手臂,时而蜷在地上,用双手将自己抱紧,时而又以一个极其柔软无骨的姿势翻身站起,朝着落地窗跑了两步。

最后,她的身体在火焰的烘烤下变得僵硬。

她渐渐不动了,缓缓地佝偻起身子,以婴儿出生那般姿势蜷缩在了化妆桌前。

录像带里,徐瑞的呼吸声很是急促。他被吓惨了,这场悲剧发生地太快,让他反应的时间太短,除了将宋仪枝最后一段舞蹈记录下来以外,他什么都做不到。

更为诡异的是别墅一楼的落地窗,传出来一阵忧愁委婉的歌声,竟跟宋仪枝火海中的舞姿相得益彰。

“这就是那首《与凤行》,仪枝留给我们的最后一首歌。”

黄老板眯起那双本就不大的黄豆眼,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仪枝死后,这首歌在港城风靡一时,很多曾经讨厌她的人都为她感到可惜。有时候我就会想,她会不会就是为了让别人对她改观,才会选择在火海中、她的歌声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陆听安有些听腻了他这些说辞,不像缅怀,倒是有种时刻提醒旁人他专情,那么多年都还惦记着宋仪枝的那种感觉。

把录像带往前调了半分钟,陆听安放大火灾现场的人影,试图看出点什么。但是当年徐瑞用的设备并不是多先进的相机,能把火人一样的“宋仪枝”的动作拍下来已经是极限,更何况光线那么亮的情况下拍清她的脸。

从始至终他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其实就只是一个高挑瘦弱,穿着裙子的满身是火的女人而已。不、也不能从录像带里看出那是女人……

“你们怎么确定这人是宋仪枝?”陆听安打断黄老板的长篇大论,反问道:“闭路电视里根本看不清这人的脸。”

他正常发问,黄老板却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用很夸张的声音笑了两声。

“宋仪枝葬身火海这件事,难道需要在录像带里看清她的脸之后才能确认吗?开什么玩笑,整个港城能有第二个她这样身姿的人吗?仪枝练过舞,我一眼就看出来视频里的就是她,况且火灾发生后她父母和姐姐认了尸,之后再没人见过她。”

顿了顿,黄老板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几眼,“陆小少爷,你不会想说仪枝是假死吧?”

陆听安口吻淡淡,“我没这么说。”

黄老板却听不进去,“怎么可能!她在这个世上有那么多喜欢她的人,事业完全有机会再往上升一大步,她有什么理由假死!”

陆听安:“……”

该说不说,这黄老板眼神虽然不太好,在某些方面却还是挺敏锐的。

不过让人不解的是,如果真如他猜的宋仪枝是假死,他不应该感到高兴吗?为什么表现出来的,反而是激愤不满。

陆听安看着黄老板的脸。他们俩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光束下,黄老板一颗金牙在闪,唾沫星子也在光影中变得尤其明显。

视线下移,他又看到黄老板绷得很紧的西装外套少了颗纽扣,胸口口袋露出一小截香烟盒的包装,是宝蓝色的。

眼看黄老板想用唾沫星子把陆听安淹死,钱莱笑眯眯地出来打圆场,“黄老板你惦念宋仪枝这事我们心知肚明,听安现在当阿sir了嘛,问得当然要清楚一点,别跟他计较。”

黄老板还算有眼力见,顺着坡就下来了。

“嗐,我就是这暴脾气,这么多年过去,提起仪枝我就还是按捺不住。陆小少爷,顾少,别见怪。”

陆听安扫了眼钱莱,没做声。

等又过了半分钟,录像带里的视频彻底放完,他才对顾应州道:“不是舞蹈。”

顾应州垂眸跟他对视,眼神中是对他刚才那句话的肯定。

没错,一个人如果没有超乎凡人的意志,是不可能在火焰燃烧到皮肤的时候,还能翩翩起舞的。

陆听安倒是相信有人能不惧疼痛硬生生被火烧死,历史上不少革/命军都用鲜血和爱国情怀做出过类似的事。可是那个被火烧死的女孩不在当初的那个时代,她没有理由也没必要挨过这种疼痛。

重新调了一次录像带的播放时间,分别调整到女孩转圈,以及佝偻的片段,陆听安指着电视解释,“两分二十一秒,她第一次出现在镜头里,裙子、头发已经被火点着。我们刚才已经去宋仪枝的主卧看过了,门距离落地窗,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她出逃,但她没有往外跑反而冲进了火势蔓延最快的窗边,这件事本来就匪夷所思。”

“你想说,她不是自愿到窗边的?”顾应州问。

陆听安点了点头,“至少在身陷火海的时候,她没有自主意识,甚至不怎么能感受到身体的疼痛。”

视频又播放十秒后,他按下暂停,“你们看她这个姿势,身子是朝着门口方向倾斜的,手掌触碰身体上的皮肤,整个人坐在地上蜷缩在一起,这时候她才是清醒想逃离的。”

“实际上,被火灼烧的时候,人皮肤迅速破裂、血管沸腾,佝偻身子,在地上翻滚都是正常现象。包括她最后的躺下的姿势,也是以往火灾现场中遇害者常有的,是人的正常生理反应。”

黄老板过了好几秒钟,才听明白陆听安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看到的这些并不是仪枝在跳舞,而是她在火海中挣扎?这怎么可能,她那么优雅的舞姿怎么解释,有谁能像她这样面对死亡依旧从容!”

陆听安平静地看着他,不疾不徐地道:“人总会不自觉地美化一些情景。她丧失意识的时候确实表现出了从容,加上翻转、跳跃这些挣扎动作跟舞蹈动作相似,就给了人她一边跳舞一边从容赴死的错觉。”

“黄老板,浑身皮肤被灼烧,脂肪融化的疼痛可比你这断腿要痛千倍万倍,平心而论,真的有人能不畏剧痛和生死吗?”

黄老板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他的眼中,又出现了那种刚才在楼梯上闪现过的恨。

“录像带看完了吧?”黄老板搭在巧曼肩上的手突然用力攥紧,巧曼疼得身子一矮,他也没松力道。

“看完了就离开这吧,恕我这段时间身体真的吃不消,光是在这站一会就累得不行。”

在场的这几个人哪个不是人精?一耳朵就听出来黄老板这是开始赶人了。

钱莱跟夏言礼本来就是来凑热闹,两人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从房间走了出去。

顾应州照旧准备去扶一把黄老板,还没动,手掌却突然被一只温凉的手牵住。

那只手比他的手稍微小一些,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掌时能将它包裹住。那手也很瘦,手指修长瘦削,轻易地就能摸出骨节纹理。

一秒钟后,意识到自己牵着的是陆听安的手后,顾应州吓了一跳,松手就要甩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