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祠堂中轻薄的帷幕晃动，似有微风拂过额头，轻柔如雾般转瞬消散。
秦隽感觉心中一松，下意识侧头去看谢璟，却发现人不见了。
他有些疑惑地走出主祠，果然瞧见院落中央那个一人高的巨大香炉跟前跪着个熟悉的人影。
天光如瀑布倾泻入天井，落在跪着的人身上，这一刻谢璟的身影如此渺小，却又出乎意料地坚定。
谢璟背对着秦隽，手中持着三支长长的线香，朝着香炉认认真真叩首三拜。
秦隽正要抬步走过去，忽地有细小的雨滴飘落在他的肩头，他抬头一看，下小雨了。
一直候在祠堂外的陆舟走到秦隽身边，撑起一把油纸伞，将雨丝隔绝在外。
秦隽瞧见谢璟起身，小心地将手中的三支香插入香炉之中。
秦隽恍然，原来是去上香了。
正想着，谢璟回头一笑，声音里充盈着轻松和喜悦，好似办成了一件大事。
“谢家的孩子抓周之后定下序齿，而后会来祠堂，由父母为之点上三支香，敬告列祖列宗，保佑孩子一生平安顺遂……”
他说着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非谢氏独有，哪家都是如此的。”
秦隽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随意点了点头说：“下雨了，我们先回去……”
谢璟笑着说：“元弋的三支香，哥哥为你点上了……”
秦隽声音一顿，他迟疑了几秒，看向炉里的香，所以下雨是跟这个香有关系吗？
谢璟声音同样顿住，他面无表情地盯住了那三支香，而后伸出手挡在了香上。
秦隽：“嗯……其实这是正常现象，清明时节雨纷纷……”
谢璟：“放心，灭不了的，这香先祖们不受也得……”
二人沉默。
最后秦隽从陆舟手中接过伞，陆舟又快速出去寻了两把伞，一把递给了谢璟，一把由他撑开打在了香炉上方。
雨越下越紧，滴落在青石板地面上又四散弹起，朦朦胧胧的雨雾笼罩在三把伞外，三支线香在伞下静静地燃烧着，一点点变短，像被抽干了精华一样化作灰白色的香灰落入炉中，而这精华所凝聚的、轻盈飘渺的白烟被小风吹得歪歪扭扭，争先恐后飘到伞外，又渐渐消散在雨雾里，只留下丝丝缕缕的典雅木质香。
这三支香最终还是顺顺利利地燃尽了。
……
次日就是清明，秦隽和谢璟一大早驱车出城，前往谢氏的祖地。
谢氏的祖地在平舆城外的一处青山脚下，周围一片连带着这个山头都是谢氏的。
昨天小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了半夜，今天一早起来天色放晴，晴朗的日光洒下，照得山色越发青翠，沿路是连绵的碧草和野花，花叶都是嫩嫩的可爱。
秦隽跟着谢璟以及护卫们到山脚下后下车徒步往上走，谢氏祖地是有族人看守照料的，不过谢璟提前给通知过了，叫他们今日在山下不要上山，故而从山脚到山上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陌生人。
山不算高看，上山的路被做了台阶，又铺了石板，不然雨天后上山必定泥泞难走。
上山途中秦隽瞧见不少坟茔，有些是单个的，有些是双人的，有些则是几个连在一起的，而这些坟茔的墓碑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周围亦是干净，栽种着兰草胡或者其他的植物，并无多余的杂草石块，坟前摆放着瓜果、花束等，一看便是家人来看过了。
虽然是清明传统要祭祖、扫墓，但是在实际操作的时候，这只是一个宽泛的时间段，大家认为早清明比晚清明更加吉利，故而更倾向于提前于清明节七八天来扫墓。
也正因如此，秦隽这个卡着正点来的时候，才不至于和其他人撞上。
如今山上无人，既可以避免拥挤，还能避免一些其他的麻烦，毕竟他一个姓秦的，来谢氏祖地扫墓，怎么看都很奇怪。
崔霁的坟茔在山顶上，看着挺新的，周围种着她喜欢的海棠树，周围没有其他人打扰，唯有山风吹得海棠树枝叶簌簌轻响。
谢氏这种古老家族内部亦是有捧高踩低，有些族人甚至要时不时给看守祖地的族人送礼，目的就是让自己血亲的坟茔能得到较好的照料，而崔霁是谢氏上一代的主母，如今当家家主的母亲，下面人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故而就连这墓旁的海棠树都打理的极好。
墓前亦摆放有瓜果等物，周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墓碑洁净不染灰尘，可见是有人来拜过了。
虽然是干净的，但是秦隽和谢璟二人依然将墓碑又重新擦了一遍，又在跟前摆上新鲜的瓜果和葡萄酒，还带了秦隽麾下人最新制作的几本纸质线装书，一番打扫祭祀后，秦隽跪在墓前又给磕了几个头。
至于书，原本是打算烧纸下去的，但是谢璟说母亲生前是爱书之人，看到这样好的书被烧必定心疼，最后秦隽和谢璟二人轮流坐在墓前，一人两本将书给念了一遍。
忙完已经到了午后，秦隽和谢璟二人皆是口干舌燥，嗓子微哑。
他们也该准备回去了。
秦隽起身准备走，而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又俯身半跪下来，凑近看了墓碑好一会儿。
谢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秦隽笑了笑，“下次再来汝南不知要多少年后，让母亲多看我几眼。”
如果她真能看到的话。
谢璟将篮子里的东西收好用布盖上，闻言又仔细盯着他看了几眼。
秦隽疑惑地看回去。
谢璟笑道：“那我也多看你几眼，回头每年画一幅画像。”
“烧纸下去？”
“……攒起来死后陪葬啊，”谢璟挎着小篮子等秦隽起来，说话声音哑，笑声也有点哑，“一年看一幅岂不是让人等得着急，不如攒起来，等我死后九泉之下再见娘亲，她便能一口气将这些画都看完。”
秦隽：“……”
口干，懒得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