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长的睫毛掀起，原本清绿的兽瞳幽深到不见颜色。

“安瑟尔，别这么紧张……”路易斯的喉结滚了滚，哑声说，“我什么也不能做，不是吗？”

“我就是想看看你，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亚兽憔悴的脸上气出了红意，路易斯下意识地松开手，安瑟尔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搓着手腕看他，“挺好的……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去吧。”

路易斯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像在拒绝，又像在哀求。

许久之后，强势的兽人像是败下阵来，艰涩道:“安瑟尔，这些年，我以为你死了。”

安瑟尔张了张口，病床前的感应器却突然发出尖锐的警示音，他急忙上前观察，治疗舱内的兽人本该安静的睡颜逐渐变得狰狞，淡蓝色的治疗液中隐约可见暗红的血丝，安瑟尔吓坏了，失控地喊了一声，“雷欧！”

他不敢触碰雷欧的治疗舱，唯一能做的就是重复按铃提示医生，路易斯站在他的身边，安抚一般地拉住他的胳膊，沉声道:“别担心，安瑟尔，病人状况会第一时间反应给医生的。”

洛尔果然很快带着几名医护人员出现，将他们请出了病房。

夜色深沉，满天的繁星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生老病死而停止闪烁。

安瑟尔只能透过窗户看里面的情况，夜风的清凉让他冷静了不少，路易斯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安瑟尔。”

亚兽的短发有些凌乱，原本残缺的鹿角已经长好，只是较为矮小，颜色也不如从前那样纯粹剔透。

单看是很漂亮的，但在另一只鹿角的衬托下，更像是残次品。

他缓缓抬起手，想摸一摸安瑟尔的发心。

透着灯光的窗户照出了路易斯小心翼翼的动作，满脸忧色的亚兽眨了眨酸痛的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兽人。”安瑟尔的声音单薄，又带着微不可觉的颤抖，“我刚刚到阿斯曼城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结婚的那一天。”

“我一到那里，就病了好几天，出去工作也只是为了维持生活，可能是麦特星球真的太偏僻了，也可能是我当时的情况很糟糕，大家都没有把我认出来，偶尔有几个人说我面熟，也只是开开玩笑。”

“之后，我收到了许多兽人的示好，也包括雷欧。起初我并不喜欢他，也不怎么和他说话，可是一年又一年，他看我的眼神从没有变过。”

“他不介意我的冷淡，总是很热情地到工作室等我，他给我捉小野猫，请我去看最新的展览，有时候看着他绞尽脑汁地找理由请我出门，我也会觉得他很傻。明明一点回应都没有，怎么还是不肯放弃呢。”

安瑟尔抬手撩了撩鬓角的发丝，目光闪烁，嘴角却带上了一丝笑意，“后来，他请我去参加烟火大会，为我准备了一场浪漫的烟花，他向我表白，但我拒绝了他……我觉得自己不配。”

“我没有那么喜欢他，因为一时的感动答应他的话，我怕辜负他的心意……但他说我很好，”清透的鹿眼里透出暖意，安瑟尔吸了吸鼻子，怀念道，“他很尊重我，总是鼓励我去尝试喜欢的事情，久而久之，我就发现，看到他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安心。”

“于是我们交往、结婚，两年以后，还生下了维恩。”

玻璃窗上的兽人神情模糊，安瑟尔紧张的心也突然安定下来，他想，事到如今，路易斯又能对他做什么呢？

他温声道:“没有及时否认我的死讯，最初是我一时任性，之后又觉得既然尘埃落定，我也不该再去打扰别人的生活，现在如果不是因为事态紧急，我也不想这么麻烦大家。”

“如果我的假死给您造成了什么影响，那我对您道歉。当年的事谁都没有做错，只是我一直无法接受，所以，您也不必耿耿于怀，就当我真的死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安瑟尔转过头看着他，语气从容而坦然，“毕竟，您并不爱我，不是么？”

路易斯抿了抿唇，随后勾起唇角，半是讥诮半是自嘲道:“当你死了就能好？真的是这样吗？”

他像是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就近捉住安瑟尔的手，反问道:“安瑟尔，你知道我这七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

“殿下……”

“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

“路易斯……”

“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

“路易斯！”安瑟尔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够了，我不需要知道你的生活。”

“你当然不需要知道，你早就已经把我忘干净了，那场意外对你来说是新生，是恩赐，所以你和别人结婚生子、幸福喜乐，而它对于我来说，是灾厄，是不幸，是永失所爱，痛不欲生！”路易斯像是没有了再与他纠缠的力气，他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抬手遮住了眼睛，“就这样，你还让我不要耿耿于怀？”

“我爱你啊安瑟尔，我怎么能不耿耿于怀？”

安瑟尔安静地凝视着他，将路易斯歇斯底里的样子完完全全地看在眼里，温和的眼瞳带上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路易斯本该是理直气壮的那一个，却在这几分钟的对视中感到了无所遁形。

随后，那双睁圆的眼睛微微弯起，安瑟尔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伪装，轻轻地笑了一声，问道:“殿下，您说爱我，是真的吗？”

“路易斯，我见过你爱一个人的样子，”他根本不打算等路易斯回应，直言不讳地说，“你喜欢过阿瑞斯，你对他温柔相待，处处迁就，他说的话你都能认真听到心里，可是咱们在一起的那几年，你可曾有一刻真心的宽容过我？”

“安瑟尔……”

“你想要听我的真心话吗？路易斯，我从来不觉得你爱过我。”安瑟尔摇了摇头，唇角的笑容却没有消失，“我只是你发泄欲望的性伴侣，是你得不到阿瑞斯之后的将就，而我明明活着却不肯泄露自己的信息，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

“你习惯了掌控一切，自私又任性，我当时的离开对你来说无异于背叛，你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对一个‘背叛者’会有多少仁慈呢？我甚至不敢赌你对我存有多少怜惜。路易斯，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我也可以接受你对我的苛责和不公，因为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帮了我，但是我想，从你让我去陪阿瑞斯上床之后，这份恩情，我应该也算还清了。”

“你曾经毁了我对婚姻和爱情的全部期许，路易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求之不得不该用我的一生去抵偿……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也想要被珍重，我也想做那个永远不用担心会被抛弃的人。”

“安瑟尔！”面如纸色的兽人忍不住往前一步，用力地握住了安瑟尔的手，痛心疾首道:“我做错了，我知道的，我做错了很多事，我向你道歉……不要这样否定我，安瑟尔，我也可以做到，我会珍重你，我会比那个雷欧对你好，我再也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我没想过抛弃你，这几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你相信我一次好吗，安瑟尔，我爱你的……”

“都不重要了，路易斯，”安瑟尔直直地看着他，眼底无悲无喜，“我怨恨过阿瑞斯，也真的怨恨过你，可是，从我真正决定和雷欧结婚开始，这些怨恨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连同那些来不及发酵沸腾就戛然而止的感情一起，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的伤疤早已愈合，他的软肋已经不再会对着不珍惜他的人开放。

路易斯受伤的神情再也掩饰不住，他的眼眶湿润，语气艰涩而哽咽，“可是……我还爱你啊。”

安瑟尔正要说什么，病房的门便应声推开，他也顾不得路易斯，连忙进去询问雷欧的情况，洛尔解释了一下病情，告诉他目前已经没有大碍。

路易斯并没有再跟进来。

安瑟尔在病房内枯坐了一宿，路易斯也在窗外站了一夜。

莱茵一大早就抱着维恩过来，见到路易斯的时候，镜片后的目光小小地惊讶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