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瑜嘟哝:“……还好我猜到了是你。”

她于是不再问了,催他快去沐浴早些上床歇息。

猜到是他,所以才毫无防备地打开了窗吗?

祁凛彻轻步走过去,阖上了窗。他当然不是临时起意,只担心她一人睡觉,失了戒备心,正所谓防火防贼防兄长……

思绪一顿,看来明日得把窗户钉紧才行……

从浴室出来时,祁凛彻往床榻方向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今夜她的举止着实有些反常。

他打开房门走出去,唤来荀青。

荀青自是一五一十地回禀,只是在提到前几日在茶肆门前遇到世子妃一事时顿了顿,说道:“三夫人与世子妃去了雅间,命我候在原地,属下遂不知她们的谈话内容。”

祁凛彻眸色一沉。

*

春意浓,花木深;天公作美,暖阳和煦。

靖宁侯府卫老夫人过寿,车马如云,宾客盈门,贺声不断。下人们忙中有序,一刻不敢懈怠。洛瑜同样紧着心神,帮着迎客,好在前头有季氏和梁氏顶着,都是当家多年的妇人,得心应手出不了什么岔子。梁氏经女儿婚事一事,精神明显萎靡不振,脸上脂粉涂了厚厚一层又一层,但毕竟是卫老夫人寿辰,佯装的热情与笑脸也是必须的,不能扫了兴头。

女眷这边闲话家常,男宾那边谈笑风生。

“老侯爷真个是春风得意啊!”一客人举盏奉承道,“听闻世子爷不日又要高升了!恭喜恭喜啊!”

大老爷脸上笑意不减,忙谦说哪里哪里。

但内心对这等好话还是受用的,大郎的确是长房甚至侯府的骄傲。他啜了口茶,拿眼角余光不动声色一扫,看见了不远处的儿子,面如冠玉的青年微微含笑,叫人如沐春风。视线正待收回,眼角一跳,看见眉目冷峻的三郎朝着儿子走去了。

肃杀强大的气势所然,祁凛彻一路慢悠悠走着,周身几步无人敢近前,眼神躲闪不敢与其对视。客人心中汗颜,好歹是来给卫老夫人祝寿的,但怎么更像是来此受审的。好在提起的这口气儿很快就松下了,原是这位祁三郎根本没拿正眼瞧他们,径直去寻侯府世子爷了。

众人心中如何想,祁凛彻毫不在意,往年府中任何宴会他一贯是不参与的,但这回有所不同,一来是因为答应了妻子赶回来给祖母祝寿,二来嘛……

他随手拿过漆桌上一盏斟满的酒浅呷了口,缓步走到祁淮礼面前,眸光沉沉,语气淡淡,“大哥瞧着……心情不太好啊。”

表面意指今儿个是祖母寿辰,合该高兴的场合;暗里实指什么,虽未言明,但祁凛彻笃定他能听懂。

不懂装懂是为无知鲁莽,懂了却装不懂……他这大哥倒演得炉火纯青。

“三弟此言从何处得来?祖母寿辰,我自是再高兴不过。”

祁凛彻暗嗤一声,冷漠地听着。他的身高比祁淮礼略高半个头,垂下的视线忽然瞥见大哥那只受伤的左手已拆了纱布,隐约可见掌心上长短不一的划痕。

两人相对而站,迥异的气质引来周遭不少客人隐晦的好奇目光。

“是么?”

祁凛彻凉凉开口,就要转身之际,孰料手中酒盏一时没拿稳,酒水全数泼在了对面之人身上,月牙色的锦袍,胸前立时晕开一片酒渍。

他立即面露关切去查看他左手,“可有溅在大哥手上……”祁淮礼飞快把手背在身后。

有眼力劲儿的小厮见了,脸上骇然,赶忙要上前来给世子爷擦拭,被祁凛彻一个眼神唬了回去。

祁淮礼面上恼恨的神色一闪而逝,复又很快恢复如常,反而以安慰的口吻道:“无事。我知三弟是不小心的。”

祁凛彻可没那么多耐心与再他废什么话,随手把酒盏丢在桌上,道:“我扶大哥回院里重新换一身衣裳。”说罢,没给他推辞拒绝的机会,一路往东晖院行去。

到了院里,祁淮礼去里间更衣,祁凛彻挥退丫鬟,大马金刀坐在椅上,锐利的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忽地一顿,起身走过去。

“敢问大哥……”

一道低沉而压着怒意的嗓音蓦地在背后响起。襟扣还未系好,祁淮礼惊得回头,正欲开口问有何急事,脸色倏地一变。

祁凛彻手中拿着一支栀子簪,话切着齿说出,“大哥不妨说说,我妻子的簪子,怎会在你这里?”

祁淮礼任由襟扣散开,摸了摸身上,再看向搭在屏风后

刚换下的脏衣裳,立时明白了过来,他不答,却道:“你故意的。”

故意朝他泼酒水,继而跟着他来东晖院里。

胸中似有怒火翻滚,祁凛彻攥着簪子的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暴起,他耐心告罄,不想看见兄长这张道貌岸然的脸,立即一个拳头招呼了过去。

他习过武,又上过战场,祁淮礼自然遭不住他这力道,登时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止住身形,左脸颊火辣辣的,嘴里涌上来一股铁锈味,他却生生吞咽了下去。

“说。”

祁凛彻漆眸沉沉锁着他,不由分说地拽过他左手来,看了两眼,果见掌心疤痕是被簪子所伤,一笔一划,刻了一个“洛”字。

怪不得除夕夜那晚,他左手缠着纱布。

祁淮礼抽回自己的手,开始慢条斯理地系好襟扣,问他:“说什么?三弟如此聪明,不是都猜到了吗?”

他一字一顿,“我爱慕她。”

话犹未落,祁凛彻又是一个拳头猛地砸过去,这一下使了十成的力,祁淮礼被揍得跌倒在地,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突然笑了起来,强撑着直起身,面色不复往日温润尔雅。

“若非那纸赐婚,她原该是我的妻。”

而今这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眼看着她嫁人,耳听着她唤夫君,与人说笑,这些画面,这些声音,本该统统都属于他,凭什么啊!

他嫉妒得疯了,嫉妒三弟轻而易举就能拥有。

明明同处侯府一大屋檐下,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连关心的话语都再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