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众人好奇的目光纷纷朝她投去,又看了眼洛瑜。
“我那侄子, 永定公府的世子爷, 差一点儿就与侯府结上亲了,去岁夏至与三夫人正相看呢,孰料, 唉呀八字不合,当初还是卫老夫人让我牵的线儿,贵府表姑娘温婉柔顺,我那大嫂满意得紧,谁知这好好的姻缘可就这么错过了……”
众人皆知这江氏素日仗着身份,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当着主人家的面儿,又是大过年的,竟也拿出来说道,故而一时无人搭她的腔。
不过,免不了有几道隐晦的打量不约而同地落在洛瑜身上,都是掌家多年的内宅妇人,如何听不出江氏这番话里暗含的意思,左一句“八字不合”,右一句“姻缘错过”,是在嘲弄这位侯府三夫人从前没有福分高攀上永定公府呢。
季氏呢,虽然心里厌这江氏哪壶不开提哪壶,但面上还是要佯装得体端庄,不露声色,于是清咳一声,正欲转口把话揭过去,却听洛瑜从容地笑道。
“言道是,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红丝岂是有心牵。想是公府世子正缘非我,也正因此次错过,我如今才嫁给了夫君,两厢意合。”
简单两句,轻飘飘地把江氏先前那番话一一打了回去,江氏被她的话堵得一噎,神色尴尬地呷了口茶掩饰着。
季氏是个八面玲珑的,见状,急忙笑着出声岔开了别的话头,其他夫人跟着附和,氛围才重新热络起来。
然而梁氏却仍处于错愕之中,尤其听到“意合”二字,险些一口茶水喷将出来。
真个论起来,洛瑜和三郎的婚事,还是她在卫老夫人跟前儿提及的,说是“促成”也不为过。按说两人一个冷冰冰,打眼瞧去都吓人,一个则娇柔婉约,令人心生怜爱,怎么看都无法与“情投意合”沾上边儿,莫不如说“委屈将就”,她还倒更愿意相信些。
但电光火石间,梁氏脑中霎时想起三郎而今日日回府来,以及除夕家宴时,三房两夫妻在桌底下牵着的手……
……
午后难得响晴,积雪渐融,寒风也停了。
洛瑜好容易逮着个空偷偷歇口气儿,刚走到一处无人的偏廊下,就被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她一声惊呼即将脱口而出,在闻到那抹熟悉的冷冽气息时生生止住了。
“夫君”
她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先是飞快环顾了一遍四周,唯恐遭人撞见似的。这番小动作自然引得背后之人不满,她的耳垂被惩罚般地轻咬了一口,热气呵在颈侧,酥酥麻麻的。
让她立即想起了元日那天问他的话,祁凛彻当时没有立即回答,晚上在床上却用身体力行地表明了,最后落在耳畔的是三个字“都喜欢”。
说实话,洛瑜的确想象不到他将来教养孩子时的画面,一想到孩子有可能会被自己亲爹爹吓得呜哇哭叫,她就忍俊不禁。
“笑什么?”祁凛彻问。
“没什么。”他的脸蹭了蹭她的脸颊,这几日他竟变得越发黏人,洛瑜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她手肘推了推他:“夫君快别闹。”
祁凛彻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拢在她身上,将人抱起直接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这动作摆明了就是故意想叫人瞧见。洛瑜羞得脸红,此处通往前头宴客的园子,未必没有人过来。
他圈她在怀,一手去揉她的小腿。连着几日在府中忙得陀螺似的,她确实腿疼,夜里他也没有再要,反而一下一下地替她揉着,酸疼感减轻了不少。他的力道,洛瑜一开始自然消受不了,连声喊疼,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说:“娇气。”但手劲儿却明显轻了。
可现下是大白天,自己又是躲懒出来的,倘或叫人撞见了,不知会被如何编排。她急忙止住他的动作,担心袄裙皱了,“夫君,别,一会儿还得回去招待客人呢。”
祁凛彻闻言,眸色瞬时一沉,既不想她日日劳累去帮着长房操持,何况长房还有个兄长在,又不想她出现在人前或是被哪个郎君搭了话去,自己这点儿隐秘的心思令他愕然。他竟如此患得患失,实不像话。
触到她盈盈的眸光,他心底叹口气,没有办法,既不能不让她去宴客,也不能将她锁在自己身边桎梏她的自由。他小心地替她把裙?整理好,拢紧披风,而后捏着她的下颌,在她唇上狠狠啄了一口。
“瘦了。”他说。
洛瑜:“……”
每日连轴转,人不瘦两圈才是怪了。
“还要忙多久?”
洛瑜摇头说不知,“大嫂的病还没好呢。本想着去东晖院一趟,这也没闲下来的时候儿。”
祁凛彻立即道:“别去。”
“嗯?”
祁凛彻扯了个理由:“莫让病气过了给你。”
“夫君忘了,我本身就是医者,”洛瑜笑道,“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受了病气。”
“你……”
祁凛彻倏地顿了声,望进她清澈剔透的眼眸。这一刻,竟无法抑制地想问一句,她是否知道兄长对她的心思。
想到当初在熙止院里从下人口中听到的闲言碎语,那会儿不甚在意,甚至嗤之以鼻,但此刻,他却如鲠在喉,甚至有些不敢去深想,她嫁给他,是否当真觉得委屈将就了?她是否也曾起过念头,她原该是世子妃、兄长之妻?
寒风又渐渐起来了,吹得庭中那棵杏树枝桠嘎吱嘎吱乱舞。他的心也跟着乱了。
前头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走来,洛瑜一惊,忙从他身上下去,一边解开披风一边道:“夫君,我该走了。”
转身之际,祁凛彻蓦地伸手扣住她手腕。她回头看他,“夫
君,怎的了?”
祁凛彻一时难言,松开了她的手。但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索性道:“莫与大哥离得太近。”
洛瑜迈出的步子未停,闻言回身朝他看来,边点头说“知道了”。
“……”
祁凛彻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一路出了宴客的园子,正在与同伴说笑的四郎见到他冷不丁抖了个哆嗦,笑脸瞬时一僵,眼神闪躲着,“三哥”怎么也喊不出口。那边的五郎睁着乌黑溜溜的眼睛,怯怯地看他,全然没了那晚缠着他投壶时的热情,手中拿着的风葫芦不留神掉落在地,人已经一个转头跑开了。下人见到他来,头快垂到地里去。
都是从前司空见惯的事,他一向不予理会,此刻却没来由地生厌,心中憋闷烦躁更甚。
忽闻身后有人急声唤他:“祁大人”
是一道全然陌生的男声,他拧着眉,步子稍缓。来人喘着气追了上来,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朝他拱手,说明来意:“祁大人新禧,我姓崔,名亭远,如今任户部郎中,昨日去奉天司时不凑巧,没见到您,想着与您商议一番,何时动身?”
祁凛彻这才正眼看向他,五官周正,端方清朗,微微笑着。至于他口中所提的事,他也是前不久才看到的案卷,除夕那晚去刑部便为的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