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瑜听他语气怪怪的,垂眸看向食案上小碟,还当他这话是蘸了醋说出来的,一股酸味。
“这不是你送我的么?”
祁凛彻一噎,呛住了似的。顿觉失言,正欲解释,眼梢瞥见侍女又过来呈菜了,只好揭过话头不提。
秋蟹正肥,不过京城不产螃蟹,是从河津的胜芳镇运来专供给宫里头的,也称“胜芳蟹”,个个壮硕膏满,单是一只就有七、八两,溜蟹肉、红膏咸蟹、蟹肉银丝饼、蒸蟹,呈在食案上,引人垂涎。
“七月尖脐雄蟹螯大,八月团脐雌蟹黄肥”,螃蟹有尖、团之分,只看其腹部的脐,雌蟹的脐是圆的,故而叫团脐,尖脐是雄蟹。
宴席上姑娘们为了矜持,并不去吃蒸蟹,意味着要拿着小钳子、小钉锤敲蟹壳、锤蟹螯,有失雅观,还费时费工,不过也有几家夫人已然动手,剥给自家丈夫。洛瑜隐约看到黄澄澄的蟹膏露了一角,不由自主吞咽口唾沫,心想若是卉圆在此,指不定早上手了。
斜里忽然伸去一只手将那螃蟹拈起,她一惊,看见祁凛彻也不用什么小钉锤,两手把壳轻松一掀,肥糯滑鲜的蟹膏和白嫩嫩的蟹肉满登登嵌在蟹壳里,掰断蟹腿,他利落去了蟹腮蟹嘴这些不能食的,最后放在她的小碟上。
“给我的?”
祁凛彻被她这问话气笑了,侧眸凝她一眼,“难不成我还有别的夫人?”
洛瑜无奈地抿抿唇,飞快瞥一圈,好几道视线瞧了过来,再一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在这伺候忙活,难免惹人嫌话,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洛瑜道:“你吃吧,我给你剥蟹。”
祁凛彻给挡了回去,又把另一只剥好的蟹膏放她碟上,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似的,语气淡淡:“不必理会他们。”
“自来都是妻子跟着在旁服侍斟酒夹菜……”
他闻言,又把眼睨过来,她往左示意,那边几位夫人跪坐一旁安静服侍自己的丈夫吃菜饮酒,她声音低下去,“在外头,男人都是大爷。”
“我行三,是三爷。”
“这又有什么分别。”
他顿了顿,这一刻忽然很想把她抱进怀里揉一揉。他没所谓地道:“男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偏头看他,眨眨眼,乌黑清透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你也是男人哦”,他极轻地笑了声,莫名地很想欺身过去狠狠吻住她。
只烦这中秋宴索然又冗长。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又接着响起,像一阵秋风扫过丹桂,树叶儿簌簌地在笑。“但你比他们都厉害。”
“嗯?”
他也跟着一笑,“你是我祖宗。”
洛瑜脸登时就羞恼红了,忙在食案下轻掣他袖子,结果这一眼恰好瞧见他左手腕上仍戴着长命缕,疑道:“你怎的还戴着没扔进河里去?这都过去两月了,送灾可作不得数了的……”
“上回在庄子里的峿清湖,你扑将上来非要我摘下来还给你不是?拢共这一条,再扔进河里我戴什么?”
她想起在那扁舟上不防把他踹下湖的事来,又气又好笑,“这有什么,明年端午再给你编一条不行么。”
听见“明年”二字,祁凛彻的耳朵有些痒痒的,语气不自觉含着两分小心翼翼:“以后,我是说每年……也有?”
“嗯。”
*
祁卉嘉大婚这一日,十里红妆,锣鼓喧天。赫王因远在凉州,不能亲迎,天子特着令暄明大将军并数百将士一路护送,另有丫鬟嬷嬷侍卫等人同在送亲队伍里,跟着赫王妃一道儿前往凉州。
屋里头,梁氏哭晕过去两三回,祁卉圆也是两眼泪汪汪,声声唤着“阿姐阿姐”,倒是祁卉嘉最为镇定,反过来安慰众人。
“好了莫哭,待我到了那边,定时时寄信回来,做甚伤心呢,嫁到哪里去我也还是阿娘的女儿。阿娘在家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凡事莫太计较,也不必担忧我,女儿岂是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梁氏止住抽噎声,只说好好好,哽咽一会儿才道:“是了,大好的吉日,我这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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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呢,不像个话。好,你嫁过去……娘再不能在你跟前唠叨了,你切记珍重、爱惜自身,凉州到底人生地不熟,你性子好强,纵是见了不公不平,也莫要强出风头……”
絮絮叨叨的话语,临到眼前了,好像那海水似的,怎么也说不尽。
洛瑜从二房的院里出来,府里到处悬着喜庆的红绸红灯笼,贴着红囍窗花,摆着多子多福的点心果盘,道着恭喜的吉祥话,每处角落都渲染着恰到好处的热闹氛围。但这些物什都是无情的,只静静看着人世的喧嚣。
她沿着廊庑往明善堂的方向走,大片的红涌进眼睛里,转而泛起干涩的酸意。
前头行来一个人影她也没太留神,及至近前听到个熟悉的声音:“谁惹你了?”
她抬眸仔细一看,是祁凛彻,“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不高兴。”
她摇摇头叹出口气,嘴角挤出个弧度,“只是见着离别有些伤感。”
继续往前走着,见他跟在旁边,她遂问:“夫君怎么过这边来了?寻我么?”
“嗯。”
她心咯噔一跳,忙问:“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祁凛彻步子稍顿,侧身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细细地注视了一会儿才开腔,“就不能是因为我想见你?”
听着有几缕委屈的抱怨在里头,洛瑜一噎,也是自己忙得晕头了,他过来寻她,她下意识以为有什么要紧事。陡然一口气卸下来,刚刚那点伤感的情绪也随之淡了。
继而又想起中秋过后,为忙着祁卉嘉大婚事宜,加之入了秋,卫老夫人身子受寒,她几头顾不赢,恨不能多生出几双眼睛盯着府里,自然“冷落”了他。
思及此,洛瑜不由有些心虚,这十来天两人的确照面少,话也没说上几句。不过他刚刚说的那话可从未曾听见过,怪肉麻的,于是嗔着搡他胸膛:“夫君几时学会了油嘴滑舌。”
他顺势捉住她的手,将人往怀里带,大掌下移扣住纤腰一摁,紧密贴合,两人的气息缠绕交融。这无疑是大胆的,因为廊庑空旷没有遮挡,又是大白天,还是在这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关头,但又另有一分别样的刺激。
红灯笼悠悠晃晃,忽明忽暗的光稀疏打在他侧身,左边脸陷在柔和的红晕里,连那道疤也显出柔情来。洛瑜有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同他成婚之时,那时他冷漠疏离,只淡淡瞥她一眼,并不甚关心这个新婚妻子,她怯怯唤一声“夫君”,他也没应,凌厉冷峻得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不成想,倒也做了一年的夫妻了。
也能像此刻这般亲密的搂搂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