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凛彻搂紧了些,贴着她的脸颊,“在想什么?”

洛瑜勉强笑着,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恍惚是在做梦。”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逼仄的柴房,绝望的呼救。她戳瞎韦留益的眼睛逃了出来,胸腔里一颗心剧烈跳动,只知道不要命地往前跑。

从前听卫老夫人讲佛法时,说人死后会经过六道轮回,天道、人道、阿修罗道,此乃三善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则为三恶道。在世时造的业会决定死后入哪道轮回。

那会儿她听的时候格外认真,脑中甚至想过叔父和堂兄会入哪一道去。如今看到两人自食报应,她忽然有种不真实感。

围观的人群里还看到了岳大娘和九妍。九妍两个月前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五斤七两,很健康,洛瑜当时还去道了喜,九妍说,儿子的眉眼与她丈夫很像,说完,泪花就盈满了眼眶。

此时她们站在刑场前,痛恨地朝台上跪着的犯人骂着什么,隔得远,人声又喧闹,洛瑜辨不太清。

掌刑的官员望了眼天色,手中惊堂木“当”地猛敲一声,周遭立即静下来,他提起笔,勾了决。

刽子手仰头咕咚灌了口烈酒,噗呲喷在锋利阔刀上,银光一晃,映着罪犯狰狞又恐惧的面孔,却无人怜悯同情。

手起刀落,人头滚地。

乾坤昭昭,善恶有报。

早在刀身挥下去的霎那,一双干燥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但秋风捎来正义的血腥气息掠过鼻尖,她心头轰然一震。

*

中秋将至,天子设宴百官及其亲眷。洛瑜张罗完侯府家务,开始紧着中秋宴一事。上回进宫稀里糊涂的,这回因着身份到底有些不同了,愈加不敢敷衍怠慢。

祁凛彻看着她板着严肃的脸进进出出,又成了连轴转的小陀螺,不由失笑,捏着她的嘴角往两边提了提,“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过是去用个饭罢了。”

“夫君说得可轻巧。”

她走去妆奁前挑拣合适的首饰,头也不抬地道,“在外好歹是代表咱们侯府的脸面,不能跌了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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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声,语气有两分俏皮,“你的妻子也不愿给你丢脸。”

祁凛彻不以为意,就是丢脸也没人敢笑话她。正要宽解她几句,忽见她一股脑把盒匣里的首饰倒了出来,他眼角登时一抽。

下一瞬她果然向他看来,咦道:“那栀子簪夫君可曾瞧见过?”

第52章 遮遮掩掩 “难不成我还有别的夫人?”……

皓月当空, 满地如霜。皇城内外共迎中秋,烧斗香、点塔灯、舞火龙,酒家扎绸挂彩, 楼台戏曲歌舞,泛舟赏月,好不热闹。

天子宴请群臣, 举盅庆贺, 文武百官少不得说些恭维的场面话, 不过这都与洛瑜不大相干,她随祁凛彻而坐,食案下,他讨好地捏了捏她手心, 她面上端着得体合宜的笑, 手下却毫不留情拍开了他。

宫中舞乐丝竹欢喧, 整齐有序的侍女一一呈菜,鲍鱼烩珍珠菜、鸡汁萝卜丝羹、鱼肚煨火腿,红葡萄、鸭儿梨、石榴籽, 精致糕点、福禄月饼, 琳琅满目,一片觥筹交错间, 祁凛彻附耳过来:“多吃些。”

洛瑜不理会,只当听不见,他把那道梨片蒸果子狸移近些, “治秋燥……”

她咬着牙回:“我不燥。”

宴席过半, 众臣及亲眷才渐渐放开了些。梁氏和祁卉嘉被皇后娘娘叫到跟前儿说话去了,皇后娘娘一身华服,笑得和蔼可亲又不乏威严, 看样子对祁卉嘉这个儿媳并无不满。

过个片刻,祁凛彻又凑近来说道:“我再送你一支便是,无端端生什么气?”

她没回这个话头,只道:“你且坐规矩些。”

他拿眼瞟一圈,周遭偷摸打量过来的眼神立即慌张缩了回去。奉天司虽为天子办事,不过那是暗下,明面上仍是刑部在前,他这指挥使的名头朝中没几人知晓,是以他们视线打量的无非是他妻子,靖宁侯府的新主母,而不是他。

祁凛彻收回目光,落在妻子莹润小巧的耳垂上,其上悬一只嵌红宝石玉兔捣药的耳坠。她人坐得板直,耳坠也一丝不晃,比不过雪白细腻的玉颈,清冷冷的,更惹人眼。

他发觉自己遭了冷待,心里急得不行,偏又束手无策,那支栀子簪早在卫老夫人过寿那日,他划破兄长掌心时,就攥得扭曲变了形,怎么可能还拿回给她,何况,一想到那簪子曾被兄长贴身藏着,他就嫌膈应瘆人。

“明日我带你去首饰铺子。”他忙又添补一句,“只要你看中,全数买下来,什么栀子桃子,还是瓜子兔子……”

洛瑜:“……”

“怎么?”

她压低声调,目光盯在他身上,“我问你簪子在何处,你支支吾吾,一时说在身上,一时说弄丢了,这会儿又阔气地要买这买那作势要补偿,你该不会是……”

他看她一眼,唯恐她觉察出真相,心跳倏地漏了一拍,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该不会是外头有人了?”

“?”

“夫人有这本事,该去探案才对。”

洛瑜听罢,立马怒瞪他:“好啊,被我说中了!”

真是石破天惊之语,难道听不出他将才那句是反话么,他险些将后牙槽咬碎:“你、说、呢?”

半晌,她剥了颗红葡萄含进嘴里,慢慢说道:“那你怎么遮遮掩掩。”

这是兴师问罪还是秋后算账?祁凛彻不知道,但眼下这架势他倒很熟悉,从前他审犯人时使得炉火纯青。只不过现在调换了位置,他成了被审问的那个人。

他心中忽生纳闷,自己才是占理的一方,先还没质问她,那簪子怎么好端端到了兄长手里?

可不知怎的,她的气势明显压过了他,仿佛他有天大的过错似的……

“簪子沾了污秽,配不上你。所以我才没再拿出来。”

洛瑜看着他的神色,略想了想,“许是除夕那夜没留神,掉在地上沾了雪水或是泥水。”她不无惋惜,“也没什么妨碍,我又不嫌,那栀子我还挺喜欢的。”

他蓦地嗤了声,“不过一支簪子,就有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