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海忙不迭便?吩咐人牵马套车,护送林祥前往衙门,忙前忙后,无处不周到。

半个?时辰后,到了衙门,许文壶亲自带路将林祥带到验尸房,又?亲自揭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

看到尸体脸的一瞬间,林祥原本从容的表情倏然便?凝滞住了。

他?不再让许文壶动?手,几乎是冲上前去,亲自将其余尸体和头颅上的白布揭开。

看着那一张张青灰惨白的死人脸,他?的瞳仁颤栗不已,一瞬间里先是涌上惊恐,旋即是深深的怀疑,最后是恍然大悟的狂喜。

许文壶只当他?是看出了尸体上的端倪,不由激动?道:“林大人可有所发现?”

一句话让林祥恍然惊醒似的,他?松开了攥紧白布的手,吞了下喉咙道:“本官忽然发觉身体不适,恐不能帮助许大人破案了,许大人能者多劳,本官告辞。”

说完未等许文壶询问,他?便?已经快步出门,带领随从离开。

许文壶只好远远问候一句:“林大人身体要?紧,回去早些歇着,下官就不远送了。”

回过脸,许文壶看着尸体,回忆林祥方才的反应,诧异道:“或许,是因为在刑部从没见?过解剖后的尸体,所以引起不适?”

他?喃喃说完,感?觉也?不无道理。

若是李桃花在,肯定会?说上句:谁说当猫就得抓耗子,搞刑讯就不怕死尸了。

*

翌日?早,许文壶升堂正欲给凶手王银判刑,玉仙父母哥哥便?找上门来。

玉仙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先是恨女儿不顾父母撒手人寰,又?替王银求情,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县大老爷有所不知?啊!”玉仙爹娘争抢着道,“我那闺女早就已经改许给王银公子了,就差拜个?堂的工夫,二人私下里也?早如?正经夫妻一般,王银公子那日?不是强行与小女……他?们俩那是你情我愿的,怪不到王公子身上。至于小女上吊,其实是因昨日?里与她娘拌了两句嘴,小女儿家的气性大,一时想不开,便?上吊了。”

说完,哭得更?加捶胸顿足了。

许文壶面无表情看着堂下这一场戏,道:“那她为何不在自己家中上吊,而?在衙门口上吊。”

“这……这我们就不知?道了,那丫头自小鬼点子就多,谁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什么。反正人死不能复生,闺女没都没了,我们总不能再把王银公子拖下水,大人您高抬贵手,便?将王银公子放了吧。”

许文壶视若无闻,惊堂木一拍,斥出冰冷二字:“退堂。”

衙役三班散去,王银带回牢房,玉仙家人被赶出衙门。

公堂中只剩许文壶静坐,却比人多时还要?肃穆三分。

年轻的县令似与这肃穆融为一体,成为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这时,女子清脆的声音突然出现:“我出去打听?过了,玉仙爹娘昨日?收了王家人一百两银子,连夜改口销案,正欢欢喜喜打算盖新房子呢。”

李桃花大步迈入堂中,身上披了层炙热阳光,浑身汗气腾腾。

她往公案上扔了颗自己刚买的枇杷果,金灿灿的枇杷小球似的砸到许文壶眼前,颜色是与太阳同色的灿烂金黄。

“我想过了,”她咬了口甜蜜的枇杷,吸着汁水道,“若实在没办法,我就往牢房里放条毒蛇,把那王银咬死算了。”

第40章 第 40 章 看客

许文壶本自顾自沉浸在沉郁的心情中, 视线突然被枇杷占据,听着李桃花的话,僵冷的心也随之回暖了一点?。

他摸起那颗枇杷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水溢满口腔,这时他抬头,望着李桃花, 声音温润柔和, “纵然恶能制恶,可倘若止恶的代价是连累好人为之背上?杀人之罪, 太过得不?偿失。”

他的手指有些发紧,枇杷的汁水流到指间, 他却?想不?起来擦似的,只是逐渐垂下眼眸道:“何?况我身为此地县令,若为死者出头的方法只有私下动手这一条路, 这是执行律法的失职, 更是我的失职。”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桃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淡淡的,在天尽头长大,她最不?少见的就是这些不?公之事, 或者说, 比这凄惨的还要多上?许多, 当初若不?是她遇到的是许文壶这个痴傻的读书人,她的下场兴许比玉仙还要凄惨十?倍不?止, 除了自己的反抗, 亲友的复仇, 谁又能给她们一个公道?

遇上?这种事情,她已经顾不?得去伤感?流泪,下意识想出来的, 是为死者报仇的种种办法。

“人是王家人收买的,”许文壶眼中还剩最后一点?希冀,“兴许林大人并不?知情,我还可以去找他禀明情况。”

李桃花嘁了声,心道:林祥就住在王大海家里?,能不?知道就怪了,整个天尽头,八成就你个呆子还信他是个好东西。

心中想法刚落,堂外传来声音:“回大人,王家人已经前来接王银出狱了,说是奉林大人之命,任何?人不?得违背。”

一瞬间,许文壶险将手中枇杷捏炸。

他起身,快步奔向堂外,声音在极度愤怒之下显得有些发颤,“我现在就去找林大人问个清楚!”

李桃花刚要阻止人就已经连背影都不?见了,她都不?敢相信许文壶还有动作这么快的时候。

踟蹰一二,她跺了下脚,恨铁不?成钢地追上?去了。

*

园中翠色连绵,将浓烈的暑气全部阻隔在外,林祥身着价值百两?的蝉翼纱袍,卧在摇椅上?,只要一张嘴,便有丫鬟往他口中送入剥完去籽的葡萄。

随从忽然前来奉上?耳语,他听后微微一挑眉头,神情里?旋即出现讥讽之色,笑道:“既然登门求见,本官又岂有不?见之礼,让他进来。”

少顷,许文壶被带到。

因是一路跑来,他满身汗气,额上?汗珠接连滑落,即便已是极力压制,胸口仍在不?受控制地大起大伏。

他压下满腔质问,端起两?臂对林祥行礼,声音沉闷至极,“下官见过林大人。”

林祥还在闭目养神,亭中凉风习习,他轻衣薄裳,气定神闲道:“如?此着急要见本官,不?知许大人有何?贵干。”

许文壶在路上?被李桃花调-教一路“如?何?在能保住命的情况下和对方把话说明白”,但等?人到了眼前,他头脑一片空白,直接开门见山:“王家人说是奉您的命令前去衙门接人,下官敢问可否属实??”

“是有这么回事,”林祥懒洋洋睁开眼,喝了口刻意放凉的雨前龙井,嗐了口气,惬意闲适的姿态,“案子其中的隐情想必许大人也已得知,既然都是误会,衙门自然没有关人不?放的道理,本官知许大人秉公做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可也不?能因此冤枉了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