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花哭太凶,加上一夜没睡,体力很快便?不够用了。鱼肚白的天际下,她只能扶着腰,眼睁睁看着那主仆二人骑着毛驴走在山路的尽头,身影凝聚成黑点?,黑点?再越来越小,直到再也不见。

李春生?推着木轮椅,好不容易才追上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桃花,天亮了,我们回?去吧。”

早秋清凉的风吹拂在李桃花的脸上,她泪眼朦胧,望着没有尽头的山路,喃喃道:“亮了么?可我怎么觉得,它还是黑的呢。”

第60章 第 60 章 蚕

烈日当头, 葱郁翠绿的树冠中?,榴花红似火烧,浓烈的光影穿过花朵的缝隙倾洒下来, 斑斑光点随风摇曳,明亮而灵动?。蜜蜂穿梭在火红的花朵之间,翅膀发出?嗡嗡振动?。

李桃花借着树下的凉荫, 正在专心?洗衣服, 她的手劲很大,湿透的衣裙被大力揉搓在搓衣板上, 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皂角的清香四溢。

门?扉被缓慢推开, 李春生出?现在她门?口,静静观望她许久,忽然道:“我奶奶今日杀了鸡, 做了你最爱吃的炒鸡肉, 眼?下应该快出?锅了,你快跟我过去?吧。”

李桃花没说话,动?作不间断, 只顾洗衣服, 仿佛院子?里?根本没出?现第二个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理会任何人, 但饭总不能不吃,桃花, 听话。”

“香味都?飘过来了, 不信你闻闻, 你就?不馋得慌?”

李春生自?顾自?演了半天独角戏,李桃花头都?不带回一下。他的双眉逐渐皱紧,语气一沉道:“够了李桃花, 你准备失落到什么时候?”

斑驳碎光为之一静,李桃花忽然冷笑着说:“失落?我才没有失落,他为我赎了身,还给我留下这?么多钱,我不光把被李贵卖掉的房子?买回来了,后?半辈子?也能衣食无忧,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失落的?”

李春生盯着她连后?脑勺都?写着“死倔”的背影,恨铁不成钢的话憋了那么多,最终不过叹息道:“我都?还没提他的名字,你怎知我料定你会因他而失落。”

李桃花沉默一二,沉声道:“我不饿,不想吃,你回去?吧。”

李春生一声重重的叹息,随后?便是长久的寂静。忽然,他重新出?声道:“桃花,你跟着许兄离开吧。”

李桃花洗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猛地转头看向他,一脸见鬼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李春生看着她,表情无比认真,“你的户籍已经?拿到手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天尽头烂成这?样,你又那么讨厌天尽头,为何不借此?机会跟他离开?他现在走了还不到两天,说不定连附近的山头都?没出?,你现在若是找匹快马去?追,兴许还能来得及。”

李桃花长睫低垂,阴影将眼?中?的情绪遮住,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直到一丝伤感在她脸上转瞬即逝,她将洗好的衣服端到晾衣绳下晾晒,语气里?是漫不经?心?的随意,“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不要瞎给我出?主意。”

李春生有点急了,皱紧眉道:“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这?天尽头愚昧成风,人人顽固不灵,除了勾心?斗角就?是互相?算计,男人们只知去?赌,女人们只有在家里?哭,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我只恨我这?双腿没出?息,不能出?去?闯上一闯,否则,半刻都?不会待在这?破烂地方。”

他顿了一顿,有些痛心?似的,“当初是你把我从屋里?拉到屋外,逼着我去?衙门?当值,与人说话共事,让我发现外面世界的广阔。可怎么轮到你自?己身上,你便固步自?封,画地为牢了?”

李桃花将拧干水的衣服重重抖开,没好气道:“你现在说话怎么也跟许文壶似的文绉绉听不懂了,你要是想他,就?自?己去?找他,少来这?里?教唆我。”

李春生被她气得哑口无言,推着木轮椅就?要离开走人,转身之际,他哼了一声,心?有不甘地道:“真不知道这?地方还有什么值得你眷恋的。”

一阵清风穿过院落,火红榴花随风而动?,地上光影摇曳,起伏不安。

听到木轮转动?的声音远去?,李桃花好像被抽走许多力气一般,晾衣服的手都?抬不起来,她将衣服放回盆子?里?,缓慢地蹲在地上,眼?睛不眨,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有只蜜蜂“嗡”一声从她头顶飞过,她才回过神,起身走到厨房盛出?早就?做好的饭菜,另拿了只碗将饭碗扣上,食盒都?懒得装,随便捡了双不知脏净的筷子?,手端着便走出?了家门?。

*

八字胡同里?,李桃花走入李贵的住处,将碗筷朝李贵跟前一扔,不冷不热道:“吃吧。”

李贵一天就?等着这?顿饭,饿得前胸贴后?背,筷子?都?顾不得用,上手便往饭往嘴里?扒。

吃着吃着,他忽然哭了起来。

李桃花心?里?本来就?乱,见状更加不耐烦,“你哭什么哭,吃出?来我在里?面下毒了吗?”

李贵也不回答,就?一昧哭,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爹真是后?悔啊,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去?赌,结果把自己害成现在这样!还好有个闺女,如若不然,别说吃饭,只怕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李桃花犯起恶心?,忍不住骂道:“你还吃不吃了,不吃我拿到外面喂狗!”

李贵赶忙护住饭碗,继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饭,他打了个饱嗝,偷偷打量李桃花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丫头,你今日是不是不开心啊?”

他又往院子外张望两眼,“那个年轻的县大老爷呢,怎么没跟你一块过来。”

李桃花冷着脸收起碗筷,起身便走,一句话不想多说。

李贵却在这?时哀嚎起来,如遭受酷刑一般。

李桃花扭头不耐烦道:“你又怎么了?”

李贵指着自?己身上的褥疮,泪眼?哭道“疼啊,疼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李桃花扫了眼?褥疮,想当没看见继续离开,但李贵便跟要死了一样嚎个不停,动?静比鬼哭声还难听。

墙外不知道哪里?的邻里?忍受不了,突然隔墙暴喝:“嚎你爹个头嚎!活不了就?去?死啊!”

这?事儿若发现在自?己身上,李桃花说什么也要骂出?去?,但是针对李贵,她无话可说。

许是觉得这?样吵别人也不是办法,李桃花短暂想了一下,还是去?打来水把李贵的身上擦了一遍,又去?买来干净被褥,把早就?恶臭熏天的被褥换了下来。

如此?忙活一番,房中?的气味才算清新,李贵也总算有几分人样。

可在李贵擤着鼻子?又要对李桃花感激涕零时,李桃花抹着汗便出?去?了。

等回来,她手里?就?多了副拐杖。

李贵两眼?顿时发亮,忙不迭道:“这?哪来的好东西?”

李桃花将拐杖往床上一扔,也不怕不小?心?砸死他,冷冰冰道:“这?个是李春生的,等新的打好我就?把这?对还给他,你自?己学着用吧,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做饭,别指望我以后?能伺候你。”

李贵连连答应,坐起来便挣扎着使用拐杖下榻。好在他被挑断的手脚筋不是同一边的,落地时,勉强能维持起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