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为人心善,下面的丫鬟仆妇,那个见了不说一声,表姑娘和气的呢。”说完这些,她又不忘拍一把沐思绮的马屁,“奴婢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家都说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人。表姑娘这是跟着太太,平日里耳濡目染,又有血脉之缘,不比奴婢这等拙笨之人,近身跟着才学得丁点儿皮毛。表姑娘这是尽得太太精髓。心宽心善,又在唯恩寺那等圣地。定然是不会又任何差池的。太太莫要担忧。”
红莲这般或直白或委婉地劝解着沐思绮,沐思绮情绪略有回涨,渐趋稳定。叶二舅从外面回来,就瞧见他们主仆两个人正在说小儿衣服的事情,一扫进门的疲惫,笑着由红莲伺候换了衣服,做坐到沐思绮身边。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沐思绮的肚子,才抬眸与她对视顷刻,接过红莲递上来的茶,摆手让她下去。好留空间让他们夫妻两个单独说会儿话。
沐思绮在红莲撩帘子之际,又唤住她,吩咐道:“红莲啊。等一下。你去绿云他们几家看看,有什么困难和需要,你可以酌情应允。”说完这话,她转头看着叶二舅解释道,“兰儿如今生死不明。容妈妈等人跟着去了,家里人想必跟咱们一样担着心。”
叶二舅自来对沐思绮管家不大掺和,听她解释也是体谅她维护他作为一家之长的尊严而已。等沐思绮说完,叶二舅微微颔首,对红莲道:“这时日银钱都比不得药材。几家都送点药材去吧,也算是太太对他们一片体谅之情。”
得了沐思绮和叶二舅的吩咐。红莲立时眉眼生笑道:“奴婢这里替容妈妈和三位妹妹,谢谢太太和老爷的恩赐。”可转眼想到杏仁家的情况,有些吞吐道。“杏仁自来是不与咱们一起住的,她那叔叔可也要去通知?”
叶二舅扫了她一眼道:“杏仁的事情,你且别管了,王五那里已经是心中有数了。”
一听叶二舅如此说,红莲看沐思绮低眸转动皓腕上的祖母绿。知道她如今心情不算差,便大着胆子问叶二舅道:“可是有了表姑娘的消息。太太可是老担着心呢。”
叶二舅端起茶,浅啜几口,才漫不经心地道:“好消息没有,坏消息也没有。”
那就是还是没什么消息了。红莲如此想着,看了沐思绮一眼,便撩帘子出去,心里寻思着该如何向绿云等人的家人说如今的情况。
待红莲出去了,叶二舅放下茶杯,紧挨着沐思绮坐,伸手想要摸摸沐思绮的肚子,可又有些胆怯。正要缩手,却被沐思绮拉着轻轻放在肚子上。他低头看着沐思绮,垂着眸子,玉面娇羞,却是一脸慈爱。想当年,他也曾想过两人成家和睦相处,却从来没想过和睦到底是怎么个和睦法。后来发生诸多变故,待他先头的妻子去了,才迎了沐思绮入了叶家门。可两人几乎没过几天好日子,整日怄气折腾,竟然白白浪费这诸多时光。
其实,就算他们重来一次,也不见不是这般过日子。但是他看到沐思绮如今的和善娇媚,心生懊恼,对她更多几分怜惜,也是自然的。他终究是个常情之人,年少悸动,成年后欲、求而不得,壮年时彼此打开心扉,却早已是沧桑历经,??霜满布。
“通往唯恩寺的路已经被岩石阻截了,如今根本进不去。”叶二舅向沐思绮解释着如今的情形,又扶着沐思绮坐得更舒服,“我见到了*大和尚。他说他们从唯恩寺庙出来时,忻城公主也回城了,并没有为难到兰儿。因为忻城公主一入寺,方丈便让人通知兰儿去后山了。杏仁护着兰儿,而且柳神医的大儿子也在寺里,应当不会有大问题。现在主要担心的是火山喷发,不知道将寺埋没了没有。”
想到那场火山喷发,如今还历历在目,浓烟如同浊浪滔天滚滚,火光冲天似夹着岩块飞腾,轰鸣如雷,似在耳畔。当时思及沐芝兰在那个方向,沐思绮心急如焚,几欲昏厥,如今还心有余悸呢。
敛了心神,沐思绮问其忻城公主家的事情来:“那乌仁难道真是不行了?”
叶二舅似乎摸着沐思绮肚子摸上瘾了,如同与沐思绮肚子里孩子打招呼一般时怜时惜,倒显得柔情万丈。听闻沐思绮的问话,他才收了手,抿了抿沐思绮鬓角的发丝,淡声道:“正经传出来的话是需要静养,可小道消息都再传怕是活不长了。这种事情,明面上都是冠冕堂皇得很,下面的小道或许有几分真。”
“你说这事儿是谁做下的,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沐思绮抓住叶二舅的狼爪,免得她往衣服内伸。行不轨之举。单是抚摸她的脖颈已经让她觉得皮肤发热了,若是顺了他的意,那还了得?
忻城公主之所以跑到唯恩寺寻沐芝兰的晦气,全因为她的宝贝儿子突遭天祸。传闻说,陆状元屠坊前几天晚上,乌仁家中安睡,却突然没了那东西。一声狼叫几乎没了人声,吓得公主府邸的丫鬟小厮,都以为进来什么怪物。忻城公主赶到时,乌仁的下体已经血流不止。立时寻了太医,来得是医正。其身份相当于皇家医院的院长。
这位医正姓卫,他对忻城公主说。这外科病需要宫里的内侍来瞧瞧,才比较妥当。内侍是什么身份,忻城公主自小在宫廷长大自然是知道的。卫医正这话明显是说她儿子与内侍是一级的,当时她就火冒三丈,厉声吆喝一句。让人拿了卫医正,还口口声声要灭人家九族。灭族自然是没有,倒是结结实实地把卫医正打了一顿。
打了人,她还不解气,家里的丫鬟小厮因为没照顾好乌仁,被打杀去了的据说有上百之众。可到底还是没有寻到行凶之人。就在忻城公主火气越来越大,几乎升到顶端时,不知道哪个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莫不是被沐家那丫头个克的了。不是说她命硬克人吗?”
刚巧忻城公主曾经为乌仁求娶过沐芝兰,现实凶手找不到,只能从神明有碍上来寻门道。她气势汹汹地寻到叶家时,刚巧那天是叶家老太爷的十四周年死忌,去了田庄。躲了过去。
虽说叶二舅被逐出家族,另立族谱。可不能不要父母吧?况且不是父母在世时,把他逐出家族的,这个忌日还是要祭拜的。因为是十四周年,属于祭祀中的二七祭拜,需要大办。叶二舅就带了沐思绮和叶少文去田庄做法事去了。
叶二舅躲过去不要紧,他们一家人又不是主犯,沐芝兰才是主犯。有人向忻城公主提议道,只要抓住沐芝兰这个主犯,杀了剐了就能去了乌仁身上的戾气。这才有了忻城公主雄纠纠气昂昂地冲到唯恩寺抓沐芝兰那一场闹腾。
叶二舅拖鞋上了炕,让沐思绮靠在自己怀里,替她揉着太阳穴,低声道:“谁干不知道。不过这事儿干得真他\娘的好。”
沐思绮却不这么认为,女人家心思到底细腻一层。沐思绮道:“我总觉得这事儿里面透着古怪。你说吧,乌仁什么时候出事儿不好,偏偏赶在柳神医的徒弟乐无极来京的时候。随后又出了屠坊的事情,现在真假陆峒还没闹清楚呢。外面不是有人再传,屠坊的事情其实是忻城公主找人干的,陷害给陆峒吗?”
“我的太太,我的好太太。”叶二舅抓过沐思绮的手,冲她无奈地笑道,“这些事情,你就莫要操心了。你且看顾好肚子里这个就成了。如今京城不大太平,我寻了一个外放的县令。因为你是淮左沐县人,故而沐县只能绕道,倒是寻到了安城这么个地方。等这事儿过去了,咱们一道去淮左,不在这里搅合这些事情了。现在天大地大都没有我的太太大。”
听着这些甜言蜜语,要说沐思绮心里没点想法,那真是骗死人的。她心里颇为悸动,可终究过了年少青涩之时,笑得极为委婉又腼腆,半推半就地唾弃了叶二舅几口。她半是撒娇地柔声问道:“你外放的事情办成了?”
叶二舅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这钱直接使在阎王身上呢。”
“且莫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沐思绮说着坐起身子,冲外面叫了一声,“连翘?”
连翘立马应声道:“太太有什么吩咐?”
沐思绮沉吟一下,随口丢了个理由道:“你让人看看大少爷回来了没有?这漫天雾气的,别伤了身子。”
连翘隔着帘子回道:“大少爷已经回来了,听说老爷在,在门口站了站,又回去了。太太可是有事情寻大少爷?”
沐思绮见叶二舅不老实,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吩咐道:“没甚事情。让大少爷好生歇着,最近莫要乱走,天气不好,注意身子。”
“嗳,奴婢这就去。”连翘说着话。唤了一个口齿伶俐的小丫鬟来,将沐思绮的意思传达了,让小丫鬟去传话。
等沐思绮吩咐完连翘,叶二舅刮了刮沐思绮的鼻子,嘲笑她道:“爱作精。自小你就是个爱拿腔作调的。他那么大个人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你还这么亲力亲为的。小心以后你管得太宽,让碧儿心生埋怨。”
“去你的。”沐思绮本来就是随口找的借口而已,被他戳破本来就有几分抹不开面子,被他取笑了。心里便恼了他,哼了一声道,“再大也没你我大。在我面前还是个孩子。孩子本来就要疼着,要护着,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就算日后碧儿当家,也得尊我一声母亲,看我对文儿好。只会心里高兴,哪里你这般小心眼儿。”说着还丢个他一个“你那小心眼儿,老娘看得分明”的眼神儿。
叶二舅假意咳嗽几声,正色道:“太太说得对。以后可要好生疼惜你肚子里这个,这个也是你儿子。”
“去,去。一边去。”沐思绮推了叶二舅一把,却未能推动。知道他又要闹自己,她怀着孕。精神不济,心里懈怠得很。沐思绮不想随他疯,便打了几个哈欠,做出一副想要睡觉的模样来。
瞧沐思绮如此,叶二舅也歇了心思。陪着她闹,本就是为了分她的心。转移她过度对沐芝兰的关注。忻城公主的事情确实有蹊跷,若是深挖下去,只怕会让沐思绮更劳神。如今沐芝兰生死不明,再让她忧虑那些事情,只怕她心都操碎了都于事无补。倒不如让她好生养胎,外面的那些个事情,自有他这个男人去应付的。
叶二舅正要扶着沐思绮休息,丫鬟传话道:“太太,老爷,大少爷来了。”
沐思绮打起精神为叶二舅整理衣衫,她半躺在榻上,叶二舅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看起来很有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和睦夫妻样子。沐思绮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扬,眼角泛着笑意,冲外面道:“文儿吗?进来吧。”
若是沐芝兰见到此时的叶少文,定会大呼:“表哥,你吃添加剂了吗?怎么长这么快。”
不过月余,叶少文又长高了好几公分,更显得身量欣长,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太瘦弱了,看上去有点像竹竿。倒不是有谁饿着了他,而是如今家里正值多事之秋,表姨家似乎也不大太平。前些时候,表姨家来信,说表姨身体不大好,暗含希冀叶少文与阮青碧尽早成家的意思。沐思绮与叶二舅一向开明,便询问了他的意思,叶少文起初还有些羞怯,后来见沐思绮和叶二舅真打算让他自己做主,才大起胆子,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道,如今叶二舅既然不希望他走文官之途,想要靠军功成事,还是早些成家,传宗接代,以便子嗣相继,宗室有妇。
他们这边刚打好商量,信还没写,这叶家大房与二房便闹了矛盾,传到叶少文表姨家。表姨夫信未写,连个中间人来说一声都没有,直接寻了媒人退了婚。姻亲本是结两姓之好,如今闹成这般,自然是只能散了。可阮家也太过欺人了,叶少文到底年少有些冲动了,背着叶二舅去外家把此事捅了出来。
外家已经没了外祖父母,只有舅舅也是隔了肚子的,是个不亲的。那舅舅不但不为叶少文扶理,还说叶少文胡闹,定然是沐思绮怂恿的。而且那舅舅一再诋毁沐思绮,大意是,自从叶家再娶了沐思绮进门,叶家就变得小气了,不大愿意把他们当做正经亲戚。
叶少文的母亲去世时,叶少文年纪也不小了,能辨别是非了。他清楚地记得,母亲活着的时候,就不大乐意把与这舅舅当正经亲戚走。母亲说,这舅舅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是个喂不熟的。舅舅好吃懒做,舅妈惯爱打秋风。母亲活着的时候,舅舅一家没少从叶家捞到好处来。
有些事情,就算是不摆到明面上,叶少文心里也是有底的。虽说心里有些恼怒舅舅不仁义,可到底没太失望,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让他伤神的是阮青碧,听说阮青碧不愿意退婚,为了反抗父亲,竟然要绞了头发去庵子里做姑子。
说实话。叶少文知道阮青碧是自己的未婚妻,但是见面的时候终究不多,感情也是大家传来传去的。他自己倒是没那种朦胧的悸动,只觉得娶阮青碧是一种责任,因为是母亲生前为他订好的。可如今听了阮青碧为了两人的婚事,竟然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情怀。
初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刚好查出沐思绮有身孕,他心里烦恼却也不敢如往日那样贸然亲昵。他深知自己毕竟与沐思绮是隔一层的。就如同有人跟他说的那样,沐思绮对他和弟弟不冷不淡那是本分。只要不短他们吃穿,让他们安稳长大就是好的。待他们两个好,那是情分。是沐思绮心正。但是前提是沐思绮没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如今沐思绮这个后母将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他和弟弟该如何自处呢?
叶少文很困扰。这些问题竟然不自觉地将他逼入了青春期,逼得他往日的老成持重几乎消失殆尽。若不是最近沐芝兰又出了事情,是有性命之忧的。他只怕会将自己困在死胡同里,可着劲儿地钻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