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更衣室到了,这?里果然也准备了数不清的漂亮礼服,小妍新娘在见到礼服后便停止了哭闹,她饶有兴趣地翻找它们,最后在王殷夏的超绝连环彩虹屁下?选中了一件珠光白的蓬蓬裙。

如此卖力的表演后,小妍新娘竟似乎把王殷夏当成了好朋友,很是认真地听从她的建议,王殷夏便带着?小妍进入更衣室,帮着?她换好这?件裙子后,又绕到她身后,帮她拉拉链与帮丝带

王殷夏凑到小妍的耳后,轻声问:“小妍,你妈妈是不是叫赵大妮?”

第183章 女儿红二十一

“赵大妮, 是你的妈妈吗?”

多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却?足以令小妍新娘陷入了彻底的沉默,那兴高?采烈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维持着调整领花的动?作?, 僵硬地站在原地。

王殷夏缓缓后退一步, 却?并不是逃离, 而是挡在更衣室的门口,她紧紧地盯着小妍新娘,往嘴里塞了一只苍蝇软糖, 苦抹茶味在口腔中弥漫, 一股古怪的感觉凭空降临,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看”了过来。

王殷夏感受着名片的温度, 令人惊讶的是,在来更衣室的路上?还持续升温的名片, 此时竟然变回了正常的温度, 就好像普普通通的一张厚纸片。

再然后,新娘转过头来, 模糊的面容上?似乎荡起涟漪,随后又水波一样消退, 再然后,王殷夏见到了一张她曾经?见过一次的面孔。

鹅蛋脸,柳叶眉,杏核眼?,姣美的五官, 温柔的神情原来在完好的时候, 她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新娘也在定定地回望着王殷夏,她仿佛完全变了个?样子?, 或者说在一瞬间长大了,不再有任性的尖叫,更没?有毛躁的咋咋呼呼,她礼貌而疏离地笑着,带着些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说:“是的,她是我的妈妈。”

话音落下,更衣室的帘幕落了下来,将王殷夏整个?笼罩在其中,一阵黑暗扑面而来,但这?并不是因为布帘遮住了光,而是王殷夏本人眼?前一黑,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切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拖沓的戏腔从车载音箱中传来,王殷夏周围不再是舒适温馨的更衣室,而变成了一辆卡车的驾驶座,车厢内悬挂着油腻的平安佩,做成圆环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摆子?,好像一颗吊死的脑袋。

王殷夏低下头,愕然地发现自己正“套”在一副陌生的躯体中,这?是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肤色黝黑,衣着简朴,手腕上?别着一支发黄的塑料电子?表。

车停了下来,男人娴熟地熄火,走下大卡车,搓着手踩在枯黄的土地上?,和来来往往的乡亲们点头问好,王殷夏已经?辨认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正期待着听?到一些确切的词句,男人一开口,甩出一串乡音。

王殷夏:……

是方言,没?救了。

操着乡音的男人径直往前,最终来到了一座水泥房前,门一开,现出里头一道瘦高?的影子?,背对着大门,这?是一位正在劳作?的女人,身上?是老旧灰暗但收拾利索的棉袄,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耳背。

男人:“你干啥,别糟蹋粮食。”

这?一回他说普通话了,大概是因为两人乡音不同,他们只能这?么交流。

女人:“没?,我酿酒。”

男人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哎呦哎呦地叫起来:“省得!你这?败家娘们弄什么,要喝就去打?,好像没?给你钱似的。”

女人直起脊背,没?有转身,却?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倔神气:“要给妍妍的,她以后嫁人,要有酒,不能再给人笑话。”

男人叽里咕噜一通乡音,大约是咒骂,随后便亮了嗓门:“到时去打?不就好了?!白费什么力气,这?儿也不兴这?么搞!你嫁过来了,就说这?儿的话,多和婶子?们学学!”

女人侧过头撇了他一眼?,又转身做自己的事,男人一愣,又是一连串的方言咒骂,随后他拉起袖子?作?为旁观者的王殷夏猛地反应过来,在沟通不畅的情况下,男人的第二选择就是暴力。

也就在这?个?关头,门外传来了几声吆喝,男人狠狠瞪了女人一眼?,很着急地转身就走,院子?外已经?聚集了几个?中青年的男人,他们向着水泥门内探头探脑,语速极快地说着方言,偶尔还要比几个?下流的手势,随后一同哄笑。

男人笑着踢了他们几脚,一群人又勾肩搭背地去喝酒,他们途径洗头店,这?里的窗户上?贴着紫红色的玻璃纸,王殷夏在玻璃的倒影上?看到了男人的脸

黝黑,结实?,高?高?鼓起的眉头和颧骨,很有一种蛮横的气质,看起来相当不好惹。

这?就是“光宗”真正的模样?和王殷夏想象中的有些差距,她正想细看,眼?前又是一花,玻璃墙突兀地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姹紫嫣红,这?是个?装饰着插花和彩绘装饰的大厅中,一面艺术画一样的板绘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第六届明清戏曲的起源与近现代戏曲发展研讨会】

王殷夏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顿时就陷入了一片嘈杂之中,她的周围出现了好几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每个?人都笑得一脸亲切,在经?过镜面一般的装饰时,王殷夏看到了这?一副身躯的模样

还是个?男人,中等个?头,身材板正,两鬓斑白,气质儒雅,五官端正,像是电视剧中模板一样的“儒商”,成功和财富赋予了他在这?个?社会之中的优越和骄傲,含笑点头间,竟似乎也有些魅力。

王殷夏正迷惑这?男的是谁,却?听?到了音响中长长的黄梅戏调子?:

【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在不远处的花丛后见到了一位青年女子?,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笑得很乖,正低声和端着托盘的侍应生说话。

这?是赵大妮吗?不对,是小妍?这?里又是学术研讨会王殷夏恍然大悟!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小妍很快就转到了她面前,还有一位老教授模样的人开心地介绍着:“……对对,会长,她就是我最出众的学生,上?次的宣讲她就是第一名。”

于是这?个?所谓的会长就亲切地和小妍握手:“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学业漂亮,人品漂亮,很高?兴认识你啊,今晚的晚会一定要来参加。”

小妍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会长,今晚我还有生日宴会呢,我恐怕是没?法来的。”

会长故作?惊讶:“你今天生日吗?那可要好好庆祝,我先祝你觅得佳偶、芳龄永继!”

小妍更不好意?思了:“谢谢,我还没?谈恋爱呢。”

会长便连连告罪,转头就以生日礼物的名头给小妍送了鲜花珠宝……

王殷夏站在这?个?什么会长的视角,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原来小妍真正的新郎就是这?个?会长,他确实?年纪不小,但外貌并没?有鬼蜮之中的那样糟糕,和小妍站在一起还能勉强扯上?一个?“般配”,但也正是如?此,他才能成功地把小妍诱骗到婚姻中。

【董郎欢喜我也喜谁人不夸好夫妻?】

绵延婉转的曲调中,王殷夏心中十分疑惑,鬼蜮之中的新郎为何与赵大妮的丈夫如?此相似?难道说鬼王把小妍的父亲和丈夫糅到了一个?形象中?

调子?一转,周围的环境又是一变,成了间开阔的客厅,王殷夏看到小妍在打?电话,像是在与母亲哭诉丈夫闝倡不忠,紧接着这?幅身体就大步上?前,一把打?开小妍手里的听?筒,又朝着她高?高?地举起了手

王殷夏心中一紧,但面前的一切又一次产生了变化,这?个?男人重新换上?了一身黑衣,但这?一次他却?是站在了灵堂之中,菊花拼凑的高?台上?放着一枚黑白相片,里头正是柔和微笑的美丽女子?。

“是不是你?”

有一道冰冷的、嘶哑的声音在王殷夏身后响起,如?同毒蛇攀上?了她的脖颈:“是你,是你害她吃了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