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仿佛没有尽头。他们就这样两厢凝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病房里太过安静,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夹杂着雨后的潮湿感,让人心里闷得发慌。
良久的对望后,舒姝率先垂下了眼帘,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从顾亦城的掌中抽走。可能是她刚醒过来的原因,没什么力气,抽手的动作非常缓慢,慢得让顾亦城一度以为她不是想抽走她的手。她的温度一点点从指缝间消失,顾亦城知道她最终是要摆脱他的,他不甘心的抓住最后的一点点温度,不让她挣脱,良久才道,“你醒了就好,我去叫医生。”
过了会儿,医生和护士便来了,又是检查伤口,又是量体温。
舒姝实在没什么力气,加上伤口疼得要命,只得闭上眼,任他们折腾。然后,护士端来东西,她吃了点,医生又给她打了一针,意识渐渐模糊。
舒姝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环顾四周, 完全陌生的环境, 她躺在一张欧式大床上,大床足以塞下四个她。房间里摆放着红漆梨花木的欧式家具,落地窗前的茶几上搁着杯热茶, 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阳光照在浅咖啡的绣花窗纱上, 越发通透,极浅极淡, 似一抹烟霞笼在上头, 透过纱窗隐约可见别致的庭院小景,小桥流水,院子里腊梅花开得正艳。
舒姝撑起半个身子, 木地板上放着双浅粉色羊羔毛拖鞋, 她穿上鞋,不大不小刚好合脚, 推开落地窗, 走了出去,碎石铺砌的小路,有些地方还淌着水,院子里到处都是腊梅花瓣,看来昨晚的雨可不小, 一脚踏上去,竟不知溅起的是雨水还是花。
阳光照在腊梅花瓣上,雨露下在阳光的折射下更加清透, 冷风拂过,淡淡香气迎面袭来。
“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不知怎么的舒姝脑海里就蹦q出这么一句诗来,她将身上珊瑚绒睡衣裹得更紧些,小心翼翼将花瓣上的雨露抖落,冰冷的水落在了她的掌心,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就这么倒了下去。
然而,就在她倒下去的瞬间,腰被人握住,她一抬眼,撞入一道深深的目光。眼前的男人,修剪得整齐的头发,驼色的长大衣,他好看脸近在咫尺,只是那声熟悉的称呼,她又该如何唤出口?
舒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暗淡,而顾亦城一双幽深黑眸在她脸上打转儿。
他的房间就在隔壁,听见花园里有动静,出来一看,发现她站在梅花树下,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吹拂起她的衣摆,白净的肌肤,像瓷一样,细细的腰,不盈一握,长长的腿,修长均匀,那纤细的身影像是长了双透明的翅膀,仿佛风一吹便会飘走。
顾亦城有时他会想,到底是她完全符合他的审美观,还是她完全颠覆了他的审美观,他是带着完美的眼光去看她的,哪怕是一丁点瑕疵也挑不出来。她伸手去抖落花瓣上的雨露,他心瞬间揪得紧。他上前,她刚好落入了他的怀里。他将她打横抱起,回了室内,轻轻放回床上。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舒姝才觉得头没那么晕,耳边传来沙沙簌簌的声音,她抬头望去,只见风吹拂着窗帘一起一伏,不禁缩了缩身子。
“冷吗?”顾亦城忙替她捻了捻被子,转身拉上窗帘道,“饿了没,要不先吃点东西?”也不等舒姝回答,便拨了通电话,简单交代几句,走回床边。
舒姝垂着眼,不去看他。顾亦城嘴角勾起习惯性的笑,扯了扯领带,转身往一旁的沙发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抿一口,眼睛一直盯着舒姝看,也不说话。任谁受不了他这样长久且沉默的注视,舒姝抬手摸了摸耳垂道,“这是哪里?怎么不是医院?我的东西呢?”
顾亦城站起来,将沙发旁的行李袋递给舒姝。舒姝接过,翻了两下,再次问道,“这是哪里?怎么不是医院?”
“这里比医院环境好而且安静,我请了专门的护士和医生照看你,还有阿姨给你做饭,而且你不觉得这里空气清新景色宜人吗?”
真是太清新!太宜人了!舒姝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跳下床,从行李包里翻出衣服。
顾亦城喝一口插,换了个姿势,好心提醒她,“对了,这里离市区有一段距离,没公交车,也没出租车。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走得了多远?”。
舒姝不理他,提着行李袋冲进房间配套的洗手间,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出来后径直朝门外走去。顾亦城上前,单手撑在门框上,显然并不准备放人走。舒姝试图侧身从那个缝隙挤出去,可他留给她的空隙实在太小,她道,“麻烦,让一下,我要回家。”
“你不觉得这话,应该等你身体好点再来和我说吗?”
“顾亦城,我是在告诉你结果,而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顾亦城笑道,“反正我只知道你在生病,生病你懂不懂?别说几天,就是几个月,你也得我给乖乖待这里养着。”
“你这是限制公民人身自由,专有名词叫非法禁锢。”
“哦?是吗?”
舒姝瞪着他,“我可以去告你。”
他还是笑,“或许我的私人律师可以借给你?”
舒姝自然知道,磨嘴皮子自己从来就不是顾亦城的对手,别过头去不再说话。沉默,也只有沉默。他们就这样一个站在门的这一边,一个站在门的另一边,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两相沉默,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
顾亦城问自己,他这是怎么了?让着她一点难道不行?她在生病,自己干嘛老气她?还是他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医生说了,得多注意下她的情绪,因为女人妇科上的毛病有时候和心情有关。她看见他情绪起伏大,所以他尽可能的少暴露在她面前,白天在楼下晃悠,晚上等她入睡后才来探病,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
他低头去看她,她背对着光,脸上像罩着一层雾气,那雾气让顾亦城联想到了新娘白色面纱后的脸,只是她不再是他的,她的心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他抬手想要去抱她,“舒姝,我……”他突如其然的靠近,舒姝着实吓了一跳,急忙去推他,不小心扯到伤口,不由抽了口气。
顾亦城扶着舒姝躺回床上,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顾亦城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转到书柜边,顺手抽了一本出来,翻了两下,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
舒姝觉得屋里的空气糟透了,封闭的空间里,自己就像一只被囚禁的小鸟。她忽然有股冲动,想要冲过过去夺走他手里的书,一把扔地上,然后狠狠地,狠狠地用力踩在脚下,但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这么做,索性闭上眼,简直就是度秒如年。
不会儿,房间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端着盘子站在门口。
顾亦城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接过餐盘,挥手打发走护士,端着餐盘走到舒姝床边,坐下,将饭菜送她到眼前道,“先吃东西吧,人是铁饭是钢。”
舒姝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接。
他笑着问,“我喂你?”
舒姝瞪了他一眼,强压住心里的怒火,余光瞄了眼餐盘里的饭菜,一双筷子已递到了眼前,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可嘴里实在是没味儿,她勉强吃了两口,就再也咽不下了。
顾亦城余光瞄了眼盘子里的剩菜剩饭,问,“这就不吃了?”
舒姝道,“不好吃。”
“那你想吃什么?”他想了想,靠近了些问道,“要不,我让护士给你煮点小米粥?”。
舒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拉开两人的距离,她觉得他们的安全距离应该在五米,而现在他现在已经越界太多,别过头道,“我已经吃饱了,有点累,就想休息。”
她这是下逐客令吧?顾亦城可听出来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顾亦城从来就不是个好打发的人。他站起来,坐回沙发上,继续看书,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可不打算走。
舒姝没力气和他多说,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把脸埋在枕头里,装着熟睡的样子。不会儿便真的睡了过去。她又做梦了,梦见了自己认识顾亦城的经过,恋爱的经过,以及那个失去孩子的清晨。下雨天,她满身是血,躺在外婆的床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化为低低的呜咽,她仿佛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哭着问她,“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天边划过一道闪电。
不不不,她没有,她没有……
“不是,我没有……不不,我没有不要你……”
“舒姝!舒姝!你醒醒,听得见吗?”
“啊”她从梦中惊醒,猛然坐了起,眼前是顾亦城近在咫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