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时,护士小姐瞧见她手里拿着本杂志,杂志里夹着包卫生间,笑道,“哎,是我想多了。对了,我是vip层楼的护士,昨晚巡房时见你在守夜,你是病人的家属吧?”

舒姝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那护士又道,“刚刚柳小姐吵着要去看你哥哥,你也知道她腰椎伤了,脚骨折了,根本没法动。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感情可真好,听现场的救护人员说,两人连人带车翻下公路,昏迷后偎依在一起,十指紧扣,救护人员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两人分开呢……哎,你杂志里的东东掉了。”

舒姝怔怔的望着护士,又看了落在眼地上的卫生巾,不说话,显然也不准备弯腰去捡。

护士捡起地上的卫生巾,递回给她道,“你没事吧?”

舒姝木讷的摇了摇头,道,“没,没事……”

舒姝回去的时候,唐钰来了,柳妍也在。

这柳大小姐行动不便,脾气实在够倔,吵着闹着说要去看望顾亦城,她家里人拿她没撒,只得叫医院的护士连人带床一起推了过来。原本宽敞的病房多了一张床,显得十分拥挤,三个女人看了彼此一眼,唐钰冷笑,柳妍撅嘴,舒姝蹙眉,都不说话。

江蓉一声惊呼打破沉默,“亦城,你醒了?”

舒姝只觉压在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下去,第一反应就是冲到顾亦城身边去,可是柳妍的病床横在了她和他之间,她根本过不去。

然后,一拥而上的人群将她从床头挤到了床尾。

再然后,她听见顾亦城虚弱的声音,“妍妍呢?妍妍没事吧?”

柳妍哭道,“我没事……你再不醒,天可就塌了。”

透过人与人之间余留的一丝缝隙,舒姝看见顾亦城唇边浮出浅浅的轻笑,他道,“放心,天塌不了……”

“顾亦城,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劫后余生?”

“算,要不要给你开一瓶红酒庆祝?”

“我可要喝最贵的。”

“行!”

舒姝挤不进去,也插不了话,退后一步,迎上唐钰的目光。唐钰与她对视,扬扬嘴角,美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浅笑。

窗外的天空堆起了乌云。舒姝捂住小腹,慢慢退到角落里。她想,跟着而来是一场暴风骤雨吧?这场雨来得凶猛异常,自己没有厚衣服,不知会不会冷?她想起了江边的银杏树,银杏树是双生树,只有一雄一雌两颗种在一起才能开花结果,可人毕竟不是树,树能落地生根,人却不能。耳边响起刚刚那护士的话:他们感情可真好,听现场的救护人员说,两人连人带车翻下围栏,昏迷后偎依在一起,十指紧扣,救护人员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两人分开呢……

也许,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吧。

就如,她就站在这里,可顾亦城却再也看不到她……

舒姝是在顾亦城醒后的当天下午回的a市。

她走时, 只有一个很小的随身包, 里面装着英语课本。

韩睿开车送她去机场。她从踏出病房那一刻就再也没回头,当车拐出医院,路过住院楼时, 她抬头,视线穿过茂密的枝叶, 隐隐可见住院部的顶楼某窗户边,站着一个身穿浅蓝色病服的人影。

黯淡的夕阳中, 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 一声,又一声,忽近忽远, 舒姝听得并不真, 却异常吵闹。她抬手去取耳朵里的助听器,程寒抓住她的手道, “这世界有许多声音, 你如果用耳朵去听,有动听的,有刺耳的,有美妙的,也有烦躁的, 这些声音尽皆入耳,你可能会觉得是一种折磨,但你的心如果平静下来, 不过是背景音乐。”

舒姝将头侧向另一边,慢慢闭上眼角,当心静下来的时周围的一切真的也跟着安静下来,眼前浮现出顾亦城的脸,他在和柳妍分享完劫后余生的喜悦之后,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她,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是喜是惊的表情,伸出手对她道,“过来。”

她走过去,他握住她的手。他说,“舒姝,我昏迷的时听见你的声音了,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原来真的是你。”

舒姝笑了笑说,“是。”

他的手仍然温暖,但舒姝再也感觉不到多年前的那份坚定。那年她和他在站在江岸边,他握住她的手,许下一生誓言,她仿佛能望见彼岸的灯火。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望不见等待的男孩。舒姝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但她知道美好却已一去不返,夹杂着淡淡的挂花暗香,悄悄溜走。

舒姝回了a市,接着便是三天半的期末考试,这期间她没有给顾亦城打去电话,顾亦城也没有给她电话,他们之间连条短信都没有。有几次她握着手机,想要拨通熟悉的号码,想要听听他的声音,想要问他一句,“你好吗?”,最终还是作罢。她有点害怕,害怕电话一旦接通,那两个没有说出口的字,便成了真的。他们现在没有联系,可是谁也没有提分手,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他们只是在冷战?他们名义上还是在一起的?

当这样的想法冒出来时,舒姝也吓了一跳。她想起了张爱玲笔下的白玫瑰和红玫瑰。舒姝不想成为顾亦城衣服上的一颗饭粒,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永远是顾亦城心中的一抹白月光。

这段感情,当她从一个旁观者变为参与者时,天平的平衡便已倾斜。有句话怎么说的,万事开头难?原来真是这样,开始一段感情往往需要经历千山万水,但结束一段感情不过分秒钟的事。

舒姝想,他们就这样结束了是吗?默默的,谁也不说分手,却又心照不宣的结束了吗?是这样吗?也许是吧,毕竟分手二字太过沉重,其实,这样也好……

那个暑假舒姝是在混乱中渡过的,月事特别的诡异,小腹的疼痛一天比一天剧烈。她偶尔也会痛经,但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流走。在月事完后的第四天,她半夜起来,凉席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舒姝感到了害怕,她忽然意识到,也许,也许这不是月事……

这一瞬间,舒姝想到了狗血电视剧里的剧情,男女主角□□好,从此天涯一方,女的意外怀孕了。她也想起了在北京医院里,那个好心护士的提醒:这状态要是持续……你最好去看看吧……

舒姝没有去医院,她赶了五站路,戴着墨镜在一个远离唐家小区的药房里买了盒试纸。然后回了唐家,躲进洗手间里。

她手里的试纸检测区出现色带,显阳性。

阳性……

阳性意味着什么?她怀孕了?

舒姝瞪大眼,慌张的将手里的试纸扔进便池,又撕开一张,网上说了,这种检测方法并不是百分百准确。可是第二张试纸,第三张试纸的结果,甚至这一盒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阳性,阳性,全是阳性。

舒姝不愿承认,可是却不能不承认。顾亦城一直有做措施,除了那一次,他们吵架那晚……

天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舒姝不记得了,从洗手间出来,她一直呆呆的坐在床边,敲门声响起,她吓得从床上弹跳起来,房间里漆黑一团。

门开了,原来是保姆来叫她吃饭,她实在食不下咽,随便找了理由个搪塞过去。过了会儿,保姆端来一碗排骨汤,她闻着反胃,总觉得一旁的保姆用异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心猛然一缩。舒姝承认她有点做贼心虚,可是这个虚又确实存在,忙解释道,“中午吃去逛了一圈,有点中暑,汤凉一点我再喝吧。”

保姆走后,舒姝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拨通了顾亦城的电话。她的理智告诉她现在这不是该赌气的时候,她需要他,需要他分担她的害怕,更需要他给予一点勇气。尽管她并不确认当顾亦城知道这个孩子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电话很快接通,话筒里传来顾亦城低低的声音,舒姝觉得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乱七八糟的事一股脑的涌出,像海浪 ,一层一层,将她淹没,她缩成一团,开始哭,仿佛想把所有的泪都一次性流尽,待她哭声渐小,顾亦城试着叫了她一声,“舒姝……”

舒姝在电话那端沉默,绵长而细密的沉默。

顾亦城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她的哭声,但他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哭他不给她打电话?还是控诉他和柳妍走得过近?但她的哭声让他感到有压力,他握着电话觉得也许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她在他醒来后的当天下午就回了a市,理由是要考试,他不情愿,也没办法,这借口真好,好得让他哑口无言。他耐着性子问她,考试过来陪我好不好?可是她说什么,她说,到时再说吧。